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迷阵》

（29）

     那个青年妇女也正在看清明，而且露出惊异的神色；待目光碰到一起，就赶紧避开，并且侧过脸去，怕清明看似的。

    清明没有看清那个青年妇女的眉目和表情，倒留下一个她长得很健美，又很灵秀的感觉。

    军人此时一弯腰，从沟边地上拾起一张团在一起的五元钱的票子，举到清明的面前，问道：“同志，这是您的钱吗？”

    “是。我刚一摔，松开手，掉在地下的。”

    军人得到这么肯定的回答，却不把钱递到清明那只已经张开，伸出要接的手里，只是用军衣袖子抹一下脑门上的汗水，随之煞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很不好意思地嗫嚅地诉说起来：“同志，您不知道。……我是山河口的人，回家来探亲，我的对象来送我上汽车，我自己到北京转火车。我们吃点东西，逛了一下百货公司，赶到汽车站买票，发现钱包被小偷给扒走了！您看，您看！”他抖落着自己的那张着口子的军衣兜儿，“这是用刀子给割开的，把钱包掏走了。我所有的钱，都在里边装着。……”

    清明说：“赶快报案！”

    军人摇摇头：“到北京的长途汽车，今天就只有最后一班车，还差一刻钟就要开了。……”

    “那就推迟一天再走吧。”

    “不行啊！”军人为难地咂咂嘴，“一则我已经要超假了。二则，我早就托了北京的亲戚，给我买下今儿晚上的火车票；退了票，得在北京等好几天才能够再买上。那可惨啦！”

    清明听了人家的实实在在的难处，很是同情；看看坎儿上边朝这儿瞥一眼又侧过脸去的青年妇女，然后冲着军人爱莫能助地搓搓大手，说：“那，我能帮您做些什么呢？”

    “真让我不好开口。”军人低声说，“您如果方便，最好能把这钱借给我一半儿，让我买了去北京的汽车票，马上出发。……”

    “行。”

    “这可太感谢了！”军人喜不自胜地说，“劳您驾，跟我到汽车站打票，找回钱来好给您。”

    “都带上吧。”清明诚恳地说，“到东郊公共汽车总站下了车，还要转两三次车才能到火车站，也许还有别的花销。出门在外身上不多掖几个钱哪行。可惜我眼下也只有这么多。”

    “足够，足够。谢谢！谢谢！”军人激动地伸出两只手，抓住清明的一只手，使劲儿抖擞着，“回到部队，我立即就把钱给您汇回来。”

    清明伸出手来说：“没关系，不用那么急。不过，您可得快去打汽车票，不能再耽误。”

    “对，对。你告诉我个姓名住址吧。”

    清明想不告诉他，又怕军人缠着问，误了人家赶车的时间，只好说；“家是杨庄子的，我叫清明。”

    “好，好，我记下了，不会忘的。”军人有点神经质地叨咕着，复又对清明说，“您信得住我吗？您放心吗？我把刚买的一双女式皮鞋给您当抵押吧？”

    “哎呀呀，您这就有点儿小瞧人了。”清明闹了个大红脸，有点不悦地说着，伸手推着那军人，“您快去打车票吧，快去吧！”

    “得，您的高尚情意我全领了。再说客气的话，再讲见外的话，就不合适了。”军人深情地瞅着清明的面孔说，“我还有一件事麻烦您。”

    “说吧。”

    “您替我到派出所挂失，让他们帮我破案，找回那钱包。当然，钱小事，那里边夹着我和我对象的几张贵重的照片，连底版都在一起。”

    “我去说行吗？”

    “行。所里的一个能干的民警是我父亲的老部下，他会帮忙的。”军人说着，从那没有被割破的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用圆珠笔在上边迅速地写两句话，把那页纸撕下来，叠上，在叠出的纸背上，写了：“请面交郑守贵同志亲启，内详”几个字儿。

    “姓郑的同志一看这条子，肯定能帮我把钱包找回来。”他把纸条递给清明说，“他是个老公安，地面熟，经验丰富，群众关系特好……”

    “别罗嗦了，快走吧！”坎子上边的青年妇女打断了军人的话。

    军人又一次跟清明紧紧地握手：“再见。下次探家来，我一定去拜访你。你的行为证明，中国大地上的雷锋并没有绝迹，你就是个活雷锋！回部队我要向战友们宣传你。”

    “你还走不走呀？”青年妇女又一次不耐烦地喊了一句，“你怎么变得这么嘴碎唠叨的！”

    “来了！来了！”军人转脸朝坎子上的对象送个笑脸，又对清明告别。

    清明怕再拖延时间，没有伸手跟他握，只是抬起手来摆动几下，表示再见。

    军人钻过树丛，蹬着砖缝往坎子上攀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