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著作后记之

《<</span>大肚子蝈蝈>》后记》

我到京郊一个靠山小村体验生活，经常住在一位公社干部的家里。主人的小女儿求知欲旺盛，特别喜欢看文艺作品。两年半前，她从同学嘴里听说，新出版的一本儿童读物很有趣味，就托我回北京的时候替她买来。她要求殷切，怕我忘掉，不光说了几次，临别那天，还特意把那本书的名字写在一张红纸条上，夹在我的笔记本子里。对于这件事儿，我倒真的记在心上了；可惜的是，往大小书店跑了许多次数，都没有替她把书买到手。我只好狠着心，在给她爸爸写信的时候，挂上一句，把这个肯定会引起不愉快的消息告诉了她。

最近我又到那个小山村去，进了房东的屋门，小姑娘都顾不上打声招呼，就接过我的手提包；先是在里边急切地寻找，接着失望地把嘴一噘；过一会儿才开口说：“那本书，你又没有给我带来呀？”我很奇怪：已经过了两年多，一本普通的书还没有得到吗？她说：“我往县城里去了两趟，白跑了；给陕西的我叔，湖南的我哥写了信，都没有给我邮来。”我说：“你不可以跟别人借来看看吗？”她说：“好几个同学还等着我把书买到手借给他们看哪！大队没有图书馆，公社也没有；县文化馆有书，城里的人能借，农村的人跑去，人家连盛书的屋也不让进呀！”

小姑娘那怏怏不乐的情绪立刻传染了我，使我从这件具体的事情上，联想到一种很不合理的情形。我们是个幅员辽阔的国家，居住在农村的儿童，要比居住在城市的儿童多好几倍。然而，书店、图书馆和少年宫等等设施，绝大多数都集中在城市里。拿今天农村的经济状况和交通状况来说，有多少农村的孩子有条件享受一下逛逛书店、图书馆和少年宫的幸福呢？谈到书籍的本身，反映农村儿童生活的作品和适应农村儿童看的书，都少得可怜；仅有的一点，也因为印刷、发行等等环节上的问题，很难到达农村。在精神食粮方面，儿童们得到的定量本来就不充足，等分配到农村儿童那儿，不光是“半饥半饱”，简直是在经常过着饿肚皮的日月。每逢我在农村赶上征兵或招工的活动的时候，就不禁地想：农村是各条战线的主要人力资源，如果在文化生活方面，那儿的儿童一代经常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我们的民族将会变成什么样呢？我们的“四个现代化”怎么实现呢？

林彪、“四人帮”把我们的国家糟蹋惨了。他们同样是给农村儿童精神生活带来灾难的罪魁。我们现在要清算他们，同时应当来个“紧急动员”，大家都快些动起手来，给农村儿童生产出营养丰富的佳肴。我亲自看到，孩子们正眼巴巴地盼着我们、等着我们。

基于以上这些粗浅的感想，我一面在农村生活，准备写些给农村儿童看的作品，另一方面，把已经出版的几本儿童故事集找出来，从头至尾地翻一遍，挑了挑，觉得这十几篇还有那么一点点意思，就编成了这本《大肚子蝈蝈》，希望它能够被送到农村孩子们的手里。我的写作水平很不高，功夫也没有做到家，这本小书，也只能当成粗茶淡饭来看待；古语说：“千里送鹅毛，礼轻心意重”，就算我表示的一点心意吧。

集子里的作品，不少是十七八年前的作品，其中的《山洞》，仿佛是我第一次专门为孩子们写的故事。这以后，只要不是因为政治运动而被迫放下笔，我每年都要写一点；每一篇对我说来都是作文练习，至今也还在学写的过程中。这次我一边对它们翻阅挑选，一边做些文字修饰，同时也不断地被它们所引诱，生发着对以往岁月的怀念之情：使我深深地怀念起我曾经描述过的可爱的人物和美好的故事，心里非常激动，更加珍视这些作品了。于是我认识到，这些旧作能够再一次印出来，送到新一代儿童手里，主要是生活本身的力量。一个作家，忠诚地把现实生活中的人与事记录下来，即使文字表达得不完善，它也会闪出光来。希望小读者把这些故事当做你们父母辈的回忆录片断来看，学习他们的优秀品德，再来个“青出于蓝胜于蓝”，这就是对作者最大的鼓励了。

                              一九七九年二月二十三日北京月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