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小小说之

《人往高处走》

人往高处走

年轻美貌的媳妇，很爱她那身强力壮的丈夫；老实厚道的丈夫，更把媳妇当成天底下不会有第二个的宝贝儿！从结婚到眼下，两个人在山村那三间出类拔萃的砖瓦房里过了两年半甜甜蜜蜜的小日子。美中不足的是，两个人心里边都暗藏着一种不满足的情绪。

晚霞在雄伟的峰顶上燃烧，媳妇倚着门，眼巴巴地等着她那在十渡乡山货栈当合同工的丈夫下班归来。

丈夫的自行车终于出现在被绿色簇拥的小路上。骑了一半推了一半的十里行程，害得他汗水淋漓。但一瞧见媳妇那喜眉笑眼，苦呀累呀，全都像被冲洗过一样的干干净净。

媳妇蝴蝶似地飞过来，伸手摘下挂在车把上的人造革提兜，打开拉链翻找一阵儿：“嗳，我让你买的那种到大腿根儿的尼龙丝袜呢？”

“我想，你整天下地收拾庄稼，上山伺候树木，没必要穿那玩艺儿……”

“你没见我大姐穿的那双？好像露着腿光着脚一样，一摸才知道穿着袜子，谁见谁眼馋。”

第二天丈夫回来，赶紧把一双高桩尼龙丝袜递给媳妇。媳妇笑得抿不上嘴，立刻穿上，站在土炕上又舞又蹦地让丈夫看。丈夫让她给招引得满心高兴，等到熄了灯，想跟媳妇亲热亲热，媳妇却对他说：“我二姐今儿个来看我，带着一台特别新鲜的外国产的录音机，可棒啦！咱也买一个吧。”

丈夫说：“你二姐夫是援外工人，有条件，我到哪儿弄去？”

“买个国产的也行呀！”

“又有半导体收音机，又有话匣子，还不够你听？”

“人往高处走，我们让他们比下去我受不了……你不答应我，就不跟你好啦！”

丈夫叹口气，扳过媳妇扭到一旁的肩头，说：“把存款全取出来，给你买，还不行吗？”

他们两年半婚后的甜蜜生活里，常常掺上点儿“袜子”和“录音机”这一类事件的苦味儿。

有一天，上了床，闭了灯，在照例的情形之下，媳妇又给丈夫提要求：“前儿个我到我妹子家去串门儿，人家买了电冰箱，真气派！咱也得买一个。你别摇头、嘬牙花子，到银行借债也得买。没东西放，净停电，当摆设，也得摆在屋里一个。我从小就这个脾气，只能比别人高，不能低半寸……”

丈夫听吧，沉默一阵儿，坐起身来说：“行。得先把屋顶挑挑，把院墙抹抹，把大门修修再办……”

“房和墙都是咱俩结婚那会儿盖的，才几年？不漏不塌地弄它干啥？”

“我兴许好多年不能回家。你，还有就要出世的孩子，得过日子呀！”

媳妇恼怒了：“跟你说买电冰箱，你打什么岔！绕什么弯子！”

丈夫闷了半晌，突然说道：“你妹夫今儿傍晚被逮捕了，起码得判十五年徒刑。跟他比，我连一丁点儿谋私的权都没有，为了满足你的要求，我只有去砸银行、抢信用社……”

年轻貌美的媳妇没容老实厚道的丈夫把话说完，就伸出手，用力捂住他的嘴，随即哽咽地宣告：“不，不！你不能毁自己！你不能毁我！你不能毁我们那没见面的孩子……我们的日子过得够美满的了，有点儿不足，往后咱们量力而行，慢慢补上。我决不再难为你……”

顷刻之后，小两口便甜蜜地睡下了。

                     一九八六年六月二十五日于十渡

发表于《北京晚报》1986年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