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热爱》

（1）

 一

    朱秀文在县城里开了三天积极分子大会，身在外边心在家，夜夜睡觉都梦到她的幼儿园。这半年，二十几个孩子每天都是她亲手一口汤一口饭地喂养着；忽然交给一个不摸脾气的生人，一定不习惯；要是出点差错，那可怎么办？到了临散会那天，她多一个时辰也呆不住了。上午大会结束，下午有会餐，有联欢，还有从省城里请来的演员演戏……这一切都不能留住她，收拾好东西就往汽车站上跑。她在半路上经过百货公司，打算买两双漂亮的袜子带回家去；进门一看，儿童玩具柜台上添了好多新样品。她奔上去，左挑右选，买了一大堆；算过帐，不仅把买袜子的钱花光，连汽车票钱也不够了，只好步行回家。

    日头大偏西的时候，她赶到村，正要往幼儿园走，迎面碰见了大队长王宗元。

    王宗元很高兴地说：“正盼你，你就回来了，会议开得怎么样？”

    朱秀文连忙说；“好的不能说了，等有工夫再跟你汇报。我问你，咱们的幼儿园……”

    “幼儿园没问题，快放心吧。”王宗元笑了笑说，“秀文，最近公社在咱村西头王家大院成立一个敬老院，需要一个适当的人到那里当院长，打算派你去……”

    听了这个话，朱秀文几乎大吃一惊：“调我去，我的幼儿园呢？”

    “我们再另外物色一个人代替你呀。”

    朱秀文的头不知不觉地垂下去了，嘴唇颤动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朱秀文的妈妈头十年就得了半身不遂，什么事情也干不了，爸爸是个党员，如今在公社搞副业，全盘家务，里里外外都靠朱秀文一个人闯。从打小时候，她就养成个泼泼辣辣的性儿，对人心直口快，办事情干脆利索，在土方营生产队里她是一员猛将。去年大队长王宗元派她到幼儿园当保育员的时候，还有几个女人担心她那个脾气带不好孩子。可谁也没有想到，她干的那么出色。她的脾气，一下子变得好似一团面，揉个什么是什么。她对孩子知寒知暖，知渴知饥，把心掏出来给孩子吃了都舍得。这个十九岁的姑娘，比那些有经验的母亲还要强几分。不到半年光景，她把个幼儿园办得像一所小花园，孩子们鲜灵活泼，妈妈们个个满意。工作搞得出色，是因为朱秀文深深地热爱着这个工作。这种感情的产生，不仅仅是因为她替妇女带上孩子，给社里生产建设添了劳动力；更重要的，是她认识到，这些幼小的嫩芽，通过自己的劳动将会健壮地生长起来，孩子里边将要出现国家需要的各色各样的人材，这工作该是多么有意义呀！每当孩子们的衣服显得瘦小，证明身体长大了些，她仿佛觉得，孩子们身上也流动着自己的血液，这就更坚定了她要当一辈子保育员的决心。而现在，要她离开孩子，简直是摘她的心一样。

王宗元早就看出秀文的心事；而这些也是他意料到的，就说：“秀

文，干嘛发愣呵？事情很明白，是可以想通的。敬老院重要，这不必再说，一切从头操持创办，困难一定很多；可是幼儿园是现成的，办起来一定顺利。你自己挑吧，该搞哪一样，该把哪一样交给别人搞？”

    秀文抬起头来，脸色有点红了：“服从组织分配，我没二句话；困难更不在乎。可是心里……队长，我的心里乱极啦，真不知怎么说好。让我去我就去吧！”

    王宗元笑了说：“这倒像个共青团员说的话。”

    朱秀文来到幼儿园，孩子们像一窝蜜蜂似的把她围上了，这个叫姨，那个叫姐姐，亲热的不得了。朱秀文见孩子们个个都很好，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正打开包裹给孩子们分新玩具，见王宗元从大门外进来了。王宗元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苗条、脸面清秀的女孩子；细一看，才认出是西头刘家的春燕。

    朱秀文放下手里的东西，忙跟刘春燕打招呼：“春燕妹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刘春燕一面这儿那儿地打量着，一面回答说：“回来半个多月了。”

    朱秀文又心直口快地问：“这回不走了吧？”

    刘春燕脸蛋忽的红到耳根，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王宗元接过来说：“秀文，往后春燕替你当保育员了。”

    朱秀文听罢心里打了一个转，暗想，刘春燕是个中学毕业生，文化高，心眼伶俐，就是瞧不起庄稼人，性情娇滴滴的，这样人能够实实在在地干这工作吗？恰巧，她见刘春燕这工夫走到一边跟代理保育员朱大娘说话去了，就低声问王宗元：“队长，刘春燕是自愿要当保育员？”

    王宗元点点头说：“是，党团支委都研究过了。一年前，她连农村一天都不肯呆，如今呆下来，还要求工作，这就证明她有进步；青年人只要有点进步，组织上就欢迎。今年我们再耐心帮助，她会不断进步的。”

    朱秀文觉得队长这话有道理，当时点点头；可是夜晚回到家，越想越觉得刘春燕这个人不十分牢靠，她的心里结上一颗大疙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