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四部
(179)
七十四
满腹怒气
饲养场里正吵架,吵架的双方,一个是邓久宽,一个是临时协助大个子刘祥喂牲口的秦有力。
邓久宽手里提着一个荆条筐子。那筐上的背襻,是用从旧鞋上拆下来的、纳着针线的鞋帮,两端穿了眼儿,又串上绳子代替的。他理直气壮地到这儿装谷草,要弄回去喂他那个小黄牛。
秦有力手里提着一把给牲口梳理皮毛的铁梳子,张着两只胳膊护着装草的棚子,不让邓久宽过去。
邓久宽脸红脖子粗地质问他:“你凭什么不让我用草?”
“这是大联社集体的……”
“哼,集体的东西,有你啥?你是出了力了,还是投了资了?你有脸,你说呀!”
“唉,久宽,你问对了。像我这样一个对农业社没有出力、没有投资,压根儿没有为积累这样大的财产花心血、受熬煎的人,都从心眼里爱惜它,怕它受损失,更怕它散了。可你呢?你倒不心疼,还来退社、拆台,安心要败坏了它。你说说,咱俩谁对呢?”
“你是到这儿找便宜的,你甭捡好听的说!”
“不错,我看到农业社有便宜,我什么也不顾,要跟大伙儿走社会主义道儿,我一辈子也不会动摇。你呢?你受穷那会儿,也是为了有好处,才入社的呀!你这会儿啥样?你把便宜找到手了,立刻就变了心!”
“你放屁!”
“骂人算啥本事!讲道理呀!”
邓久宽吼叫一声:“你滚开!”
秦有力不示弱:“这是大伙儿交我管的,我得保护。你敢抢是怎儿着?”
邓久宽火了,扑上前去要动手。
从后边赶过来的大个子刘祥拦住了他:“久宽,你这是干啥?”
邓久宽又朝刘祥瞪眼:“你说干啥?你们上上下下搭好了窝,要欺负我?我跟你们拚了!”
刘祥说:“久宽呀,你咋变得这样了?说句老话,人不能不讲良心呀!”
“谁没有良心?”
“众人眼睛是杆秤,都约得出来。你别往水深的地方迈脚了,危险哪!”
“少来这一套,我今儿个非装草不行,看你们能把我咋样?”
“装点草可以,得说清楚,这是照顾你,也是团结你……”
“算了吧,你们就想逼死我,才趁心哪。”
刘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呀,鬼迷心窍了,有你后悔的那一天。”他又转身对秦有力说:“给他装点儿,不看把牛饿坏了,也是大伙儿的损失。”
秦有力说:“好不容易铡点碎草,夜里还等用哪。那边有没铡的乱谷草,装点还不行?一个牛,又闲着不干正事儿,好歹地吃点儿得了。”
邓久宽说:“打发要饭花子哪?我不要!”
刘祥从他手扯过筐子:“别这样。你家又没槽,碎的牛也不好吃。那烂谷草,只是没铡,挺好的。”
邓久宽虽然生气、发火,还是急着要草,就噘着嘴,不吭声;等刘祥把筐子装满,提过来,又帮他把胳膊穿进背襻里,就嘟嘟囔囔地往外走;到了大门口,又转回头来,发泄一句:“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有你们哭的那一天!”
气鼓鼓的秦有力在后边说了一句:“久宽,你要是不把小黄牛牵回来,再喂草,自己想办法吧……”
邓久宽转身冲着他翻白眼说:“想啥办法?没有草我就来这儿弄,你管不着!”
秦有力说:“再来弄,一根儿也不行!”
邓久宽把眼珠子一瞪:“你敢不让我弄草,我一把火烧了它!”
迎面进来的秦恺听到这句话,也挺不高兴地说:“久宽,你这话可不对。这草是几个社集中到这儿的,不要说你把牛拉回家了,就是喂集体的牲口,从这儿领草料,也得由干部打条子……”
邓久宽又冲秦恺吼叫起来:“你们是不是想逼死我呀?”
秦恺说:“久宽,你这话更昧了良心。大伙儿瞧着你往死路走,都拉你,你乱咬一气,不认识好人了?”
邓久宽把两条胳膊从背襻里一抽,那筐子嘭地一声落到地上;他手提筐沿儿一翻个儿,又哗啦哗啦地把里边的草都抖落到地上;提起筐襻儿,扭头就走。
秦恺、刘祥和秦有力都被气得脸色发白。他们面面相觑,半晌不知说啥好。
站在远处观望的张金发,见邓久宽过来,就故意献殷勤:“久宽,别老生气,把身子气坏了,倒值得多。”
邓久宽说:“太欺负人了!”
张金发压着声:“唉,依我说,你不如把牛拉回来,忍了得了……”
邓久宽把眼一瞪:“敢把我怎么样?”
“往后给你穿上小鞋,你那脚受得了?”
邓久宽“哼”了一声,气冲冲地走了。
张金发冲他背后,凶残地咬了咬牙。
邓久宽空手回到家,坐在炕上,死命地抽烟。外边喊叫声传来,他不管;媳妇和儿子提着水桶往外跑,他也不问,只是一袋接着一袋的抽烟。
饿着肚子的小黄牛,在窗外边“哞哞”地叫着。
邓久宽开头故意装着不听,可是,听几声之后,心里就受不住了。他对儿子说:“黑牛,赶快到地里找一筐子干柴禾烂草去。”
黑牛说:“我还做功课哪。再说,刚下了雨,到哪找能吃的东西?”
“这牛就等着饿死了?”
“谁让你拉回来的?”
邓久宽被堵了一句,想骂儿子,又咽下去了。他站起身,撩着门帘,对媳妇说:“你帮帮手,咱用树枝子搭个小棚子。”
郑素芝说:“你没见我做饭吗?”
“这牛就让雨淋着了?”
“怕淋着,你就拉回饲养场去!”
邓久宽再也忍不住了,就抓住这茬口,骂儿子,训媳妇,不管不顾,什么话都往外喊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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