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四部
(176)
刘维悄悄地站了起来,几步跨到窗前,从玻璃窗朝里看一眼,就大惊失色地叫喊起来:“哎呀。不得了啦!”
秦文吉噌地站起,扑过来拉刘维。
谷新民早对那里边有疑心,见此光景,也不顾什么身份了,就奔过去,在刘维探视过的地方,往屋里一看。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场景,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了。
屋子里不仅有人,而且有两个。一个是小算盘秦富,他两只手抱着脑袋,缩在炕里边的墙角,两只恐惧的眼睛,盯着地下。地下边站着一个老太太,她两只手端着一只盛着棒子粥的盆子。那盆里的粥,冒着腾腾的热气儿。她两只冒着怒火的眼睛,盯着小算盘,拉出一个要把手里的热粥盆朝小算盘的头上投去的架式。
谷新民赶忙喊:“秦富大爷,快跑出来!”
萎缩到墙角的小算盘一条腿伸开,想挪动一下。
那老太太吼地一声:“你敢动!你动一下,我就让你不死脱一层皮!”
谷新民又喊:“别怕,我是县长,我给你做主。出来吧!”
那老太太把手里的盆子朝高处举起:“不许说话!”
秦富又使劲儿缩,像要挤到墙窟窿里去。
谷新民从那情景看出来,如果硬让秦富行动,那个已经失去理智的老太太很可能把一盆子热粥投到秦富的头上,那可太危险了。他慌忙转身喊叫:“友清,刘维。快去开门,快救人!”
秦文吉噌地一下跳到堂屋门口,抄起靠在墙上的一把铁锹,朝要迈步的刘维瞪起眼珠子:“你敢动,我就拚了!”
刘维被吓得急忙倒退了两步。
谷新民又回到窗前,对那个老太太说:“老大娘,你出来,咱们谈谈好不好呀?”
文庆妈两手端着盆子,一动不动。
谷新民说:“你这样做,是侵犯人权的!”
文庆妈还是不动一下。
谷新民说:“你有啥条件,提出来。我答应,行不行?”
文庆妈终于开口了:“我啥也不懂,反正我们不散社!”
谷新民说:“你别这么硬逼别人嘛。秦富大爷啥意见?”
文庆妈又举起粥盆:“我看你说话!”
秦富两眼盯着粥盆,不敢开口。
谷新民有点火了:“你这老太太这样不讲道理,我要用法律制裁你!秦富大爷,别怕。说话呀!”
秦富看着那冒热气的粥盆,两只抱脑袋的手往下一移,捂住眼睛和嘴巴,“呜呜”地哭起来了。
文庆妈无动于衷,依旧怒视着他。
谷新民同情地心里一酸:“秦富大爷,别难过,你有啥要求,我一定帮你!”
秦富哭着说:“我,我也不想散社……”
一直在旁边观看的王友清,对这里的情形早就弄明白。到了这步上,他得给县长台阶下。他扯扯谷新民的袖口,小声说:“咱们走吧。”
谷新民气扑扑地往外走着,连声说:“真野蛮!真野蛮!”
这边院子里的情形,惊慌了西院的富农冯少怀和紫茄子。他俩站在墙根听了听,冯少怀听到谷新民被王友清拖出二门,他也追到自己家的二门外边。
那边院子里的王友清对谷新民说:“这老太太的根底我知道,她给男人当了一辈子应声虫,如今都成了这样,别的人呢?我看,这个村的压缩任务,不大好完成了……”
谷新民说:“你又泄气。不完成任务,咱们怎么向上交待?”
“那就如实地反映嘛!”
“你想得太简单了!”
冯少怀听到两个人一边说,一边移到临街的门楼那边,也追到自己家的大车门口。他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外边的动声。
一片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西边传过来。
冯少怀赶紧往墙根靠靠。
从西边过来的,是刚从会场上跑回来的秦文庆和赵玉娥。接着,邻家院里响起少有的欢笑声。
秦文庆说:“刘维一到会场上找我爸爸,我真有点不放心了。”
赵玉娥说:“你又那么胆小。我不把家里安排好了,能那么踏实?”
秦文吉说:“我刚把屋门打开,让妈端粥送进去,谁想到他们闯进来呀!”
文庆妈说:“要不看他是县长,我敢把粥盆往他头上扣!”
几个人又一起哈哈大笑。
秦文庆说:“别看他碰了一鼻子灰,不会死心。”
屋里的小算盘喊道:“我死心了。把我放出来吧,我好找点活干呀!”
一脸怒气的谷新民、一肚子不安的王友清,还有一路上骂骂咧咧的刘维,没有见到秦家那热闹场面,也没有听到他们那胜利的笑声。他们已经出了小胡同,来到后街。
王友清试探地问:“咱们咋办呀?”
刘维见谷新民不回答,就说:“先吃饭,吃饱了再干。我不信,芳草地就是他的铁板一块,连个缺口都打不开!”
前边,一个满脸汗水,呼呼喘气的人迎面走来。他发现这几个人以后,想停住、又想拐弯躲开。可能觉得这都不行,就往墙边上靠靠,想打个招呼走过去。
“王书记你们来了?”
“哦,刘万。你到哪去了?”
“到红枣村拉棉花种……”
“拉回来了?”
“咳,别提了……我把大花牛,给他们留下,让他们种地,自己走回来的。这件事是我私自做的主,得跟支书汇报汇报。回头见吧。”
谷新民听王友清跟刘万打招呼,听到大花牛,心里一动。他忽然想起几年前的一件事情,就叫住刘万:“你是东方红社的?”
“是呀。”
“你那年拉着大花牛入社的?”
“是呀。”
“你当时很痛苦,是吧?”
“咋说呢?”
“不用难为情。我对你印象很深,常常想起。你当年不愿意入社,又没办法,把自己的牛交给农业社的时候,痛苦地哭了。对不对?”
“唉,谷县长。要说难受,咋不难受?我就是因为当初一时认不清道儿,舍不得拉牛入社,听了那个发家竞赛的鬼话,给害得家败人亡!回想起这事儿,我不哭,还能笑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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