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四部
(175)
大联社的社员们集中在饲养场分头开会。刘维挨个看一遍,都没找到秦富,赶快返回报告喜讯:“嘿,秦富已经下决心退社,都拒绝参加会议了。咱们到家里找他吧。”
谷新民很高兴,就跟着刘维,穿过小胡同,来到秦富家。
土门楼虚掩着。刘维一推,就打开了。那破门扇一响,忽见从二门里蹿出一个小伙子。
“这是秦富大伯的家吗?”
“啊……你是乡里的刘书记?”
“快告诉秦富大伯,县长来拜访他。”
“他开会去了。”
“会场上没有他呀?”
“那就不知道了。”
谷新民赶紧迎上前来,打量着那个堵着门口、神色不安的小伙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呀,我叫秦文吉。”
王友清在一旁介绍说:“他是秦富的大儿子。”
谷新民点头微笑:“我们好像见过面。”
秦文吉说:“您的记性还不赖,就是见过。那一年,东方红社要开渠,从我们家地里过。那会儿,我们还落后,单干。一家人闹起麻烦,您不是想用那个事整高大泉吗?”
谷新民发现这个庄稼院的小青年很不懂礼貌,可是凭着他对那一次事件留下来的肤浅印象,倒觉得,这样的青年,此次应当利用一下。他想到这儿,就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有件紧要的事情,要跟你父亲当面谈谈。我们在你家等等,你去找他回来。怎么样?”
秦文吉一边往后退着,一边有点惊慌地说:“这么大的村,不好找哇……”
谷新民说:“我先跟你谈谈也行,一边谈着一边等着他。”
秦文吉赶忙转身。几步迈进堂屋。
谷新民跟在后边迈门槛的时候,发现秦文吉从锅台上抓起一把大铁锁,把东屋的门,“咔嚓”一下给锁上了。
秦文吉又一个急回身,从地下抄起两只小凳子,强做笑脸地说:“屋里太闷,咱们到院子里坐吧。”
谷新民只好退出来。
刘维见秦文吉提着小凳子要出二门,就喊:“搁在里院吧,外院又是猪圈、又是厕所的,咋呆着?”
秦文吉又笑笑,很勉强地把小凳子放到挨二门很近、离北屋很远的地方,说:“坐吧。我是个啥也不懂的人,怕是白耽误县长的功夫。”
谷新民和王友清坐在那两只小凳子上,刘维顺便坐在厢屋的台阶上。秦文吉就蹲在了他们的面前。
谷新民问:“小伙子,省里下来了新的指示。听说了吗?”
秦文吉说:“听了一耳朵,不太详细。”
“你有啥想法呢?”
“要说想法,还能没有?我想,上边来的指示,都应当是好的……”
“对。这个指示就是好。”
“都应当让庄稼人走活路,不会让庄稼人走死路!”
“是这样。”
“县长,您不知道,有的人偏偏放屁,硬说来了指示要解散农业社,不管庄稼人死活,硬是要砍。我不相信有这种事儿。是不是呀,县长?”
谷新民被问得倒憋一口气,一时不知道咋回答了。
王友清听了反倒放下心。
刘维忙给县长解围:“秦文吉,你拥护不拥护解散农业社呢?”
秦文吉说:“这个呀,请领导放心。我是农业社和支书从阎王爷手里救出来的,我能拥护那种把天堂拆了,再钻地狱的缺德勾当?”
刘维也被这不软不硬的话给堵住了。
谷新民朝这座小康人家的院落四下看看,又问秦文吉:“像你们这样的户,没入社之前,比入社以后过得好吧?”
“您指啥说的呢?”
“比如收入。”
“论收入,比单干那会儿少一大截。”
“着哇。那你怎么还糊糊涂涂地说农业社好呢?是不是干部强迫的?你不要有顾虑嘛!”
“其实,这是个表面的账。细算呢,不一样。单干那会儿,收到囤里的粮食好像不少,用种子,得从里边挖;买肥料,得从那里灌;交公粮,得从那里边往外扒……几下里这么一拆散,最后剩下的,能有一半儿就不错了。转一圈一比,还是入了社收入增加了。”
“那是因为你们地多呀。要是照今年这样,压土地股子分红,就侵犯你们的利益了。”
“不,谷县长。我们劳力也不少。我们两口子,我三兄弟,我爸爸,四个整劳力。还有我妈,大秋麦月也能做点轻活挣工分。照这样改下去,我们不光吃不了亏,还得占便宜哪!”
“不见得吧?过惯了这样一个小日子,各种活动都集体了,你们不觉得不自由吗?”
秦文吉刚要回答,只听得北屋传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刘维抽身站起:“屋里什么响?”
秦文吉也慌张地站起:“啊。是我家那个贪馋的猫,闻着啥味儿了!”
屋里又复于平静。众人听一阵儿,再没有什么声音,就又恢复了常态,接着谈话。
谷新民追问秦文吉:“你说说,入农业社,你们自由吗?”
秦文吉下意识地朝北屋的窗户看一眼,说:“啥叫自由呢?比如说我妈,过去没入社,她都抱了孙子,我爸爸说打就打她一顿。我也打过我们那口子……”
“这是村里有人急着办农业社影响的呀!”
“对对!村里办起农业社,明明是活路,我妈不愿意走,我也不愿意走,都听我爸爸的,我爸爸就打我妈;我呢,也让他逼着,连车带人,都掉到彩霞河里,险些丧了命。提起这个来呀,我真恨我爸爸!”
忽然,北房东屋里又传出响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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