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四部
(161)
紫茄子见冯少怀脸色发黄、眼珠子乱转,腮帮子直动,就是不说个决心话儿,替他着急,就说:“你到底打的是啥主意,一定得说个痛快呀!刚才你还嘀咕这回咱家里要闹土改,吓得丢了魂一样;如今有救了,你咋又打不起精神来了?像这样不死不活地熬苦日子,你难受,我们娘俩个也跟着你受气,可咋活呢?你说话呀!”
冯少怀的心里转了几个弯,主意打定了:凭张金发怎么说,也要来个不见兔子不撒鹰!同时,他也给张金发当好参谋,不让他松劲儿,让他拉套卖力气,也让他搞稳一点儿,别丢了老本儿——这样进退都有路。
他开口拍板了:“你看到的、听到的,要都是真事儿,又都像你说的那样子,上边必然派下人来做。等上边的人带着这样的指示下来的,拍手赞成的,就不光是你我,多得很。人多势众,成了一个翻天掉个儿的运动。高大泉再大胆,也不敢跟他那党的指示顶着干。他得像套绳里的牛,听着鞭迈腿,顺着路走步。到了那时候,咱们就干!干就狠着点儿,一下子定死活!”
张金发说:“好,好,你让我稳打稳拿地干,这主意对。你就养足了精神,等着出马吧!”
紫茄子也乐了。她刚要说什么,听到外屋有响声,就抽身下炕,撩开门帘出去了。
喜生和媳妇兰妮,已经走出二门外边。
紫茄子惊慌地喊:“该喂猪了,你们又干啥去?”
小两口头也没回,走出大门道。
屋子里的冯少怀脸黄了:“咱们这屋说的事儿,让他们听见了?”
张金发说:“没关系。他们给那伙急进分子送的是一张丧帖子!”
冯少怀没接话茬儿,心里怦怦地乱跳。
六十六
红枣村遭难
高二林和刘万两个人,五更天起来套车的时候,天空虽然阴得很沉,却只是下着小雨星。他们跟饲养员刘祥磋商了一下,还是按着社领导的安排,按时出车了。他们过了梨花渡,雨点就越来越密,等到了红枣村,牲口车,还有人都淋得精湿。
正是吃早饭的时候,街上非常静,连一个人影也难见着。
高二林去年到这里来过一趟,门口都熟悉。他就带着路,直奔农业社办公室。走一截儿,又一截儿,怎么也找不见那个门口子。
刘万有点犹豫地勒住牲口的笼头说:“你是不是记错路了,不在这条街上吧?”
高二林说:“没错儿,街口这片石板铺的路,还有这盘石碾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嘛!”
他们转回大车,又挨门找。
在一个大门口,高二林高兴地说:“就在这儿,肯定了!”
刘万朝墙上和门框上看看:“不对吧?农业社办公室,哪能没牌子哪?”
高二林说:“就在这儿。你看院子里那棵大枣树,杨广森还给我们在这儿打枣吃着。你等等,我进去看看。”他说着,就提着鞭子,进了大排子门,又进了二门。院子里空无一人,所有的屋子都上着锁。他扒着一个窗户朝里看看,里边空空的,没有了床铺,也没有了办公桌,只有地上扔着许多撕碎了的纸条纸片子。
刘万见高二林带着奇怪的神情走出来,就说:“咱们到家里去找老杨吧。”
高二林说:“真叫怪,怎么啥东西都没有了?咱先把牲口车放到饲养场去,免得老淋着。”
他们磨回车,又往村头赶。
饲养场的地方,高二林最熟悉。去年他到这儿来,就住在饲养员的那间很宽敞的屋子里。所以他一摇鞭子,就赶着大车进了大门。
刘万左看右看,说:“不对吧?”
高二林说:“这回可没错儿。”
刘万说:“饲养场里怎么没有牲口呢?”
高二林说:“准都出去了。”
刘万说:“牲口出去了,总得有牲口槽呀!”
高二林这才发现,对面那一溜朝阳的大栅子,全都空了。没有嚼咬草料的骡马驴牛,也没有盛草料的大木槽,连横在上边的那一排拴缰绳的棍子都不见了。这一下,小伙子可就傻眼了。
刘万说:“准是搬了地方。快找人打听打听,别瞎跑路了。”
他们又把大车磨出院子,正犹豫不定,见小胡同口走出一伙人。
这一伙人,只有四个,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扛着一架耠子,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女人,背着布袋,后边是两个十几岁的男孩,一个挎着柳斗,一个提着没有梁的粪筐。不知是被小雨淋的,还是早晨有点凉,这几个人全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不声不响地走着路。
高二林认出来了,那个扛耠子的男人,正是饲养员杨老三,赶紧喊:“杨三叔,杨三叔!”
杨老三挺迟钝地抬起头来。朝这边看看,收住了两条腿。
高二林迎上两步:“杨三叔,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芳草地的……”
杨老三一听,也忙迎上两步:“噢,是你呀。大泉的兄弟,对吧?”
“是呀,去年,我还跟您一块儿住过两晚上哪……”
杨老三点点头,看看大车,问道:“你们干啥来了?”
高二林说:“社里派我们来拉棉花籽。我们那边的土都改造了,想用点纯种。”
杨老三脸上露出一丝笑纹:“你们那边的社还挺好的呀?”
高二林说:“好极啦,越办越红火。当然比你们红枣村差多了。”
杨老三摇摇头:“唉,我们那个农业社散了……”
高二林吃一惊:“什么?散了?”
杨老三痛苦地说:“散了两天了。”
“为啥散了呢?”
“上边的命令,不散不行呀……”
“上边怎么会下这号命令呢?”
“没法说了……你看坑人不坑人?我给大伙儿养了四五年牲口,这一分,谁入社的谁拉回去,没有我一条驴腿,割出一块地还没撒籽儿,我又得像土改以后那样,当牲口使了……”他这样说着,挺伤心,泪水忍不住地流了出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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