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四部
(116)
一阵脚步在门外从远而近地响起。
刘维赶紧转身,笑脸相迎。
周丽平出现在他的面前,半开玩笑地说了句:“都到这时候才起床,我还当你让煤气给熏死了哪!”她又朝身后招呼:“来吧,来吧,起来啦!”
刘维的心跳得厉害。他断定,天门镇的中学女教师,跟赵玉明一块儿来到乡里,不好意思进男子汉的单身宿舍,到周丽平的屋里去等候,这会儿又被周丽平带到这儿来。这一次她能应约光临,起码能证明有八九分心意;留下她,招待一顿好饭,晚上从容地谈谈,当面锣对面鼓地敲一敲,订下终身大事,再不用让那条带着针的绳子,紧勒着心了。
随着周丽平的招呼,奔过来三个男人,一个女的。
刘维一看,这几个人都是莲子坑的农业社干部,没有他想的、盼的、欢迎的那一个。他立刻把脸上那惊喜、期待的笑容收了起来。
莲子坑的几个干部进屋以后,就不客气地坐在床上、椅子上了。
周丽平对他们说:“把你们的事儿,跟刘维同志说说吧。我去找姚乡长去。他那屋还有客人哪。”
刘维见周丽平转身走去,心想:她说的“客人”,准不是村子里的干部,一定是那个女教师到姚乡长屋里去了;姚乡长过去当过区教育助理,跟教员们都熟悉嘛。得把这几个人打发走,好迎接“客人”。
刘维想到这儿,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几个有啥事儿?”
那女干部先开口回答:“我们连着吵吵三个晚上了,意见都一致。就他,个别,决议不了。没办法,社长就建议找乡领导。他不放心,非得跟着来,当面听听。我们就颠来了。”
被女干部称为“他”的那个五十多岁的半大老头,接茬说:“咱们又不是县里边的点儿,那么大的事儿,随便乱改,改出错儿来,谁负责任哪?”
一个青年干部说:“人家那边做出样子;咱们的社员又多数赞成,还能有啥错儿?多此一举嘛!”
半大老头说:“我看小心点儿,不为多余。”
女干部说:“你是安心瞎耽误工夫。都啥时候了,还在后边磨蹭呀!”
刘维皱起眉头,制止他们说:“别乱吵吵,到底啥事儿,快说吧。”
一个只是含笑没吭声的中年人,开口说:“刘书记,是这么回子事儿。我们这个解放农业社,是莲子坑最早办起来的。前几年,那真是步步高升,一步一个样儿。从去年秋后起,就不行了。人心有点散了嘛。如今春耕准备开始了,没有几个人张罗社里的事儿,三沟有两沟的人家都忙着自己家盖房子。队长喊破嗓子,都没有几个出工的,妇女劳力,更请不动。我们正摸不着病根儿在哪儿,听说芳草地调整了土地和劳力的分红比例,把社员的劲头给调动起来了。我们社也想这么干……”
刘维听出了原委,不耐烦再听下去,就用手势打断那个人的话,说:“我先告诉你们,芳草地改变分红比例的事儿,上级并没有正式批准……”
女干部插了一句:“听说区里的王书记和你都去看了,没有给他们改变回来,那还不算批准呀?”
刘维说:“乡里没有这个权利,区里也不行。”
半大老头冲着他的几个同伴说:“你们听听,不怪我多个小心了吧?”
青年干部说:“芳草地是县里的点儿,啥事情都得县里点头。我们一个普通的社,社员同意咋办,就办,有啥错儿?”
刘维说:“你可真敢干!社员同意咋干就咋干,还要上级领导干什么?你们回去吧。分红的办法,暂时别动,等到秋后再说。”
女干部说;“要是等到秋后,这个社非得垮台,用不着改了。”
中年干部说:“刘书记,是不是可以让我们这一个社先试试。有效力,我们就这么下去;没有效力,我们再转回老样子,也不费事儿。行不行呀?”
刘维说:“不行就是不行,不用跟我对付。你们快回去吧。”
几个社干部互相看看,都挺为难。他们是抱着一个热火炭似的希望,来乡公所找领导的。家里边那些积极拥护调整分红比例的社员,都等着他们回去报喜信儿,闹这么一个结果,对多数人,就成了泼冷水。
这当儿,周丽平又转回来了,站在门外就对刘维说:“姚乡长被一伙儿人围着脱不开身。他让你,还有他们几个,都到那个大屋子去,反正都是一回事儿,干脆坐到一块儿谈一谈。”
刘维奇怪地问:“都是哪儿的人围着他哪?”
周丽平说:“好几个村的。有的讨论拉沙子改地,有的请示改变分红比例。姚乡长说,反正咱们几个主要的总支委员都在,一块儿答复他们,省了时间,也免得一个人一个调门儿,让下边的同志不好办。”
刘维说:“谁也别乱定章程,不能随便答复他们。调门儿只有一个,听谷县长怎么唱,咱们就怎么跟着张嘴。”
周丽平说:“姚乡长说,他打电话请示区里王书记了。”
“王书记咋回答的?”
“他说按照各村、各社的具体情况,对巩固、发展农业社有利,就支持他们;条件不行的,就劝他们等一等再干。”
“我看咱们梨花渡乡,没有一个社具备这样干的条件!”
周丽平说:“我就不同意你这个调门儿。快走吧,咱们还是一块儿商量商量再定调儿好。”
刘维赌气地说:“我得马上到区里去一趟,跟王书记商量商量。一个芳草地就够让人悬心的了,哗下子再点起一大片,到末了可咋收拾呀?”
打洗脸水的赵玉明转回来了。因为厨房正做午饭,占着炉灶,他只好到隔壁供销社找来这一壶开水。他说:“是喝茶,还是洗脸,你办吧,天气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刘维赶紧问他:“跟你一块儿来的那一位呢?”
赵玉明说:“是香云寺的村长吗?我在供销社跟他碰见的。他到姚乡长那屋去了。”
“我问的是跟你从芳草地一块儿来的那位!”
“哦,陈老师呀?她没进村,在大桥上跟我分了手,人家就回天门镇,赶着上课去了……”
刘维听到这个回答,不用提多泄气了。他感到头晕脑涨、四肢无力,真想躺到床上去,再来个蒙头大睡。
赵玉明没有留神他的情绪骤然变化,放下铁壶以后,又说:“没啥事,我走了。我路过芳草地,还得拉上朱铁汉,让他给我们村的干部们介绍介绍经验办法哪……”
刘维听到“朱铁汉”这三个字儿,立刻烦躁起来,冲着赵玉明吼道:“不许你拉着他到处瞎咋唬!正道不走,搞什么歪门邪道儿!”
他这一声,把屋里的人都给闹愣了。谁能猜到,他这无名之火,是从什么地方点起来的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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