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四部
(114)
也就在这个时候,王友清和刘维、朱铁汉三个人赶到沙滩上。几乎是同一时间里,在远远的梨花渡的大桥上,出现一辆车,车停住了,冯少怀抱着鞭杆子,张金发缩着脖子,都睁大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这儿看动静。
有点儿发蔫的李仪,一见王友清来到,想振作一下,扯开嗓子喊:“王书记,王书记。高大泉让芳草地的人,跑这儿欺负我们来了。您得给我们做主呀!”
王友清提心吊胆地推着车子,走到人群跟前。他一边考虑能够很好地排解纠纷的办法,一边尽量和颜悦色地对大伙说:“不要争吵,不要争吵。怎么办合适,两边群众讨论。”
李仪喊:“反正不能让他们拉我们的沙子!他们只要动手,我们可就不客气!”
朱荣也喊一句:“我们这是搞社会主义,区委书记也得支持!”
刘维也猜测到王友清不能立刻想出一个好办法,就说:“都别吵吵,大车先回去,等领导研究一下,定了再说。”
李国柱说:“不能空回去。芳草地的同志,装车!”
李仪见有几个人要顺车,就朝他背后的人大喊大叫:“跟他们拚!跟他们拚了!”
他背后的人还是面面相看,谁也不动。
跟李国柱来的社员也喊起来:
“别听他的,我们帮着装车吧!”
“快点儿,别耽误工夫了。”
孔百千老头着急地冲吕春江他们喊:“还不动手,等什么呀?干吧!干吧!”
王友清说:“先不要忙……”
李国柱:“这沙滩属于我们社的,我们早跟高大泉同志商量好了。干吧,没错!”
这当儿,一队大车,从梨花渡那边的河堤上驶过来了。
王友清问:“怎么又来车了?”
李国柱说:“那是团结社和丰收社的。早起高大泉就赶到我们村,帮着这两个社组织车辆,要马上动手到大草甸子里拉土去。我们社的人也正在套车。听说这边出事儿了,我就先跑来了。”
吕春江握住李国柱的手:“国柱同志,太感谢你了!”
李国柱说:“你又把话讲颠倒了,应当由我们谢你们。你们这个行动,等于又往前边吆喝我们,我们一定追你们!咱们装车吧!”
吕春江说:“先卸车,卸了再装。”
“卸什么呀?”
“支书让我们的车别空着来,顺便捎来了黑土……”
“哎呀,这大泉哥。真是个心高得没法量的人哪!”
听到这些,不要说跟李国柱来的社员,就连跟李仪来的社员,都不由得受了感动。
李国柱说:“你们又吆喝我们了。好吧。你们赶快卸车、装车,我去告诉大车队,也拉上沙子,顺便给你们捎上,再去拉黑土!”
芳草地的社员鼓起巴掌。
梨花渡的社员也鼓起巴掌。
这掌声,没有传到远远的水泥大桥上面。那一辆胶轮车上的两个人,一见这边的气势,就受了震动。
因事喝酒而睡眠少的张金发,用疑惑的神情低声问冯少怀:“这是怎么回事儿?”
冯少怀痛苦地摇了摇胖脑袋,不情愿地说:“估计,咱们摆的那个八卦阵,又让高大泉不费吹灰之力给破了……”
“唉,唉!”
“唉……”
从梨花渡开出的大车,拐进沙河滩。其中一辆车的车帮上边坐着高大泉。早晨的艳丽阳光,照耀着他那张喜气洋洋、青春焕发的脸。他的两只大手,很有力地比划着,正兴致勃勃地跟坐在他对面的梨花渡的支部书记和摇鞭子赶车的副社长何老正说什么最开心的话儿。
这些车停下之后,人们一齐动手,往上边装沙子。
过一会儿,芳草地的大车,把从大草甸子拉来的黑土都卸在这边的沙地里,随后又往空了的车里装起沙子。接着,两个村,三个农业社的大车,结成长长的一支队伍,拉着如金似银的沙子,从彩霞河边,浩浩荡荡地开往大草甸子上的胶泥地。
东方红农业社改造土壤的斗争,就这样有声有色地开始了!
四十三
相思病
刘维害起了相思病。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属于“单相思”,还是属于“双相思”。反正,自从那天他跟着区委书记王友清到芳草地做“调查摸底”的工作以后,就“病”起来了,而且一天比一天显着严重。他饭不想吃,话不想说,事情不想做;对什么工作都没有兴致,到哪都坐不住屁股,好像没有魂儿似的。他特别怕那遥远的西山,山无情地吞去落日的余辉,使得小屋子变得昏暗。因为到了这个时辰,各种可以帮他分散一下注意力的色彩、景物都隐藏起来,睁着眼睛,也像闭着眼睛一样,只能把思绪粘在一个固定不变的事情上。好像六月三伏天把他推到炉火里爆烤,或者像十冬腊月,把他摁进冰窟窿里冷冻,那股子难受劲儿,简直没办法形容,他没有心思擦擦灯罩,也懒得剪一剪灯芯;那惨淡的灯亮,挣扎的喘息,如同随时要咽气的病入膏肓的人。他忘记给炉子加点煤球,也想不起用铁钩子擞擞炉灰,似开又开不起来的壶水,“咝儿,咝儿”地响着,很像清明节坟地上女人们有气无力地抽泣。他两眼茫然地盯着灯火,木呆呆地坐在炉子旁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卷儿;这样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不动窝儿。“噗”的一下,灯灭了。他连着划几根火柴,也没有点着。原来是灯油熬干了。他只好站起身,摸索着往外走,拉开门一看,所有的屋子都黑着,人家都睡了,到哪儿找油壶去呢?他索性转回来。因为开门带来一股子冷风,打个寒战,这才想到炉子。那个残余的火亮,也到了垂死的边缘。他赶紧摸到小铁簸箕,端起来,“哗”一下子,把黑煤球倒进炉膛里;随后抓过铁钩子,狠命地钩着、掏着;又听得“呼塌”一声,那炉膛里变成了一片漆黑。他赌气地把铁钩子一摔,“嘭”地一声倒在床上;先拉过被子盖上脑袋,随后再把两只鞋甩掉,把两条腿收进被子里边。就这样,乡总支书记一天半夜的时间,全都过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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