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四部
(46)
    
他把筛子里的煤核“哗啦”一声倒在大堆上,放下筛子,走到吕瑞芬跟前,爱惜地说:“你应当叫我一声。我跟你一块儿来拣。”
   
吕瑞芬平静地说:“你那么重的担子压在身上,这点小事儿,我能惊动你?”
   
高大泉说:“这事可不小。明天上午,我要建议支部推广你们订的公约,同时开两个现场会:一个在你们这儿开,另一个在饲养场开。我们得好好地讲讲拣煤核的事儿。要讲过去拣煤核的事儿,那是穷苦人为了活命。也讲现在拣煤核的事儿,这是翻身农民为革命,为更好地搞社会主义,建咱们铁打的江山。你这个举动不简单,真值得学习。”
   
吕瑞芬不好意思地笑笑,岔开话头问:“在饲养场开啥现场会呢?”
   
高大泉故意不马上说透地眨了眨眼:“开啥现场会,你准猜不到。我跟铁汉有个巧安排,想轰一下子。到那时候你就知道了。你等着看吧,这两个会一开,一定能让第一个战役旗开得胜。”
   
吕瑞芬不再追问,收拾一下东西,说:“走吧。你回办公室吗?”
   
高大泉说:“我本来决定今晚上不安排会,在家里歇一夜。结果在家里等你不回来,又到处找你。可把我急坏了。”
   
吕瑞芬很不安地看着男人,说:“真糟糕,我跟二林说一声就好了。唉,不管大小,只要当个干部,个人的事儿,就什么也顾不上了。我还记得,怀着小凤那一年,就是成立大联组的头天晚上,你拉住我的手,你说,工作实在太忙,顾不上照顾我……还记得吧?这句话,今天该我跟你说了。我也要把这一百多斤交给党,也顾不上照顾你了……”
几句话,字字有分量,投进高大泉那本来就像河水翻腾的心坎上,猛地又激起一个热浪头。他一把将吕瑞芬搂在怀里,又用他那大棉袄的衣襟,把吕瑞芬裹住。他们久久地站在那儿,谁也不知再说什么话才好,只感到对方的心在突突地跳,两颗火热的心贴在一块儿跳动。
 
十六 
西瓜芝麻一齐捡
 
   
副社长秦恺返回屋里,钻进了那条还保持着体温的棉被窝。可惜,他这个“回笼觉”没有睡好,两只眼睛闭着,脑袋里转开了事儿。
   
他有点后悔地想:不如由着吕瑞芬的心思,把各副业摊子的人们,找到一块儿碰碰头了;反正有吕瑞芬跑腿找人,坐到一块儿说一说,也用不了多长的时间。那样,事情办了,吕瑞芬满意了,也不至于让支书发现他秦恺这么早就躺下睡大觉。唉,不认账不行呀,比起人家党员,再想积极,也差着一大截儿火候。高大泉到县里学习的时候,曾经再三地嘱咐秦恺,让他当好朱铁汉的参谋。老周忠病成那个样子,还把秦恺叫去两趟,要求秦恺对东方红社的全盘工作,多花点时间,别光顾副业那一摊子的工作。结果咋样呢?东方红社闹出那么多铺张浪费的问题,还传染了别的社,要不是支书赶回来发现了,又不留情面地给扭过来,还得往大发闹哪!虽说所有事情没一项是秦恺挑头办的,可是,又没有一项不是秦恺支持朱铁汉办的。闹腾这些问题的时候,秦恺还觉得东方红社挺阔气、挺红火,脸上还觉得挺光彩哪!这是啥思想呀?这两天里,支部正领着大伙儿扭转局面,秦恺倒这么大省心地躺在炕上睡大觉,太不像话了。
   
秦恺这样翻来覆去地想一阵子,又想一阵子,后来大概迷糊了一个时候,也不是挺实着的;天刚放亮,他赶紧爬起来,饭不顾吃,脸不顾洗,就忙着通知各副业摊子的人们到副业组去开会。他想把人都召集齐了,再去叫吕瑞芬,将昨天晚上那个缺欠补上。他走了几个门口,最后又奔向管大车队的队长邓久宽的家。
   
今个是个好天气,没有风,没有云。除了个别贪恋热被窝的人,家家的烟囱都冒了烟儿。有人用笤帚打扫自家的大门口,有人背着粪箕子往村外走。井台上这会儿最热闹,一伙人在那儿抱着扁担、提着小桶,挺有兴致地议论着什么事儿。
   
秦恺从旁边经过,拿耳朵捎带地听了几句。
   
“你们东方红社真有新鲜的,有了爱国公约,还要订过日子公约。那不又成了发家竞赛了?”
   
“不是过小日子的公约,是过集体日子的,叫做爱社公约。走集体富裕的道路嘛!”
   
“咋个爱法呀?你不爱社,就入社了?真是笑话!”
   
“把心扑到社上,多给社里出力气,少跟社里伸手。”
   
“哟,光干活,不吃饭?少跟社里伸手拿东西,入社干啥呀?”
   
“大河没水小河干哪,光打小算盘还行?”
   
“嘿嘿,这样的社,我可不敢入啦!”
   
一个挑着空水桶走过来的人,跟一个刚打满水要走的人又说开了:
   
“你们东方红社,真是皮笊篱,汤水不漏哇!”
   
“你说的是勤俭节约吧?”
   
“你们竟闹新鲜事儿,副业组开起了煤核现场会,号召大家都去拣煤核。”
   
“瞎胡扯!”
   
“真的,支书都去挂帅了,要领着你们搞一个煤核合作社?”
   
“你别挖苦人!”
   
“不信,你参观参观去!”
   
秦恺从这些东方红社以外人的口气里,听得出滋味。他们像过去嘲笑秦恺的哥哥小算盘那样,露骨地嘲笑着东方红社每一件不顺眼的事儿。那么,“煤核现场会”是啥意思?怎么支书也要“挂帅”?是说笑话,还是真有其事呢?
   
苏存义揉着两只没有睡醒的眼睛,从对面走过来。
   
这是一个跟秦恺不相上下的中农户社员。但是,他的思想比秦恺差着一截儿。秦恺入互助组是争前恐后,帮着高大泉他们干起来的。苏存义入互相组却是随大流卷进来的。这不差一截儿吗?到了转农业社那年,秦恺开头也想不通,觉着这几户对劲儿的人抱成了团,天灾人祸能抗了,这么过挺好的,还转农业社干啥呢?后来他弄明白了:不转农业社,这个“团”抱不住。“团”抱不住,饱暖的小日子就没保证。于是,他变得积极拥护转社。可是苏存义却犹豫了好多日子,还拿他的媳妇当挡箭牌,又吵又闹,还假装地要跟她打离婚。好多人出面说服苏存义,他只是觉着面子不好看,才没退出去。这跟秦恺不是又差着一截儿吗?这几年,他们都尝到农业社的甜头了,虽说过去也是肥乎乎的日子,可是跟搞集体一比较,收入增加了一倍还多;不要说比刘祥这些人多地少的户,就是比支部书记家人多地也不少的户,也是冒出一个尖儿的。秦恺越干越积极。他把分管的那一摊工作,抓得满出色,还托亲戚给副业组找了一个打地毯绳的生产。这种生产,不是一本万利,而是无本万利;一点原料成本不花,只用一些女劳力,动动手,每天就有一笔大收入。苏存义跟秦恺就不同,他媳妇在家养猪、养兔、养鸡、养奶羊,不出工;刚顶事的儿子,夏天打青草,秋天搂树叶,天一冷,就关在屋里补习功课,一心要考中学,攀高枝儿。这比秦恺更差着一截儿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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