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四部
(34)
佟铁匠又说:“天不早了,到我家吃了饭再回去吧。”
朱铁汉说:“我还有件重要事儿没办哪,改日再说吧。”
佟铁匠有点犹豫地说:“真不巧,我有两句话,要跟你吐吐……”
朱铁汉说:“你不就两句话吗?就在这儿说,多方便;省得你老憋着,也省得我闷着。”
佟铁匠想了想说:“在这儿说说也好。反正咱们都是在一条道上跑的老熟人,不分心,也就用不着拐弯抹角。”他朝朱铁汉跟前移动了一步,接着说:“昨个,我到火车站上拉铁料,碰见秦有力到那儿接家,聊了几句。你知道吗?我跟他还沾点拐脖儿亲戚哪。他爸爸是我一个师兄的亲表弟……”
雷大锤插嘴说:“有啥快讲,管他啥亲戚干啥呀!”
佟铁匠笑笑,直点头:“对,对,这没啥关系。我们好几年不见了。我瞧见他有点愁眉苦脸的样子。我问他,回老家来,遇到啥难处,就张嘴,我能帮忙,一定不会揣着手儿。他说,我这个忙,你有心意,也帮不上。我追问他啥事儿。开头他还有点儿不好意思说。架不住我一再追问,他只好告诉我,他正为入社的事儿犯难。我说铁汉,芳草地一巴掌还多的社,还容不下秦有力这么一户人家?”
朱铁汉说:“我看没问题儿。他侄子秦方,就办着一个社哪。他又是投奔秦方来的,顺便入那个社,不是挺好?”
佟铁匠说:“秦有力告诉我,那个社太穷……”
“这就不合适了。入社,是为搞社会主义创造财富,还能挑挑拣拣,专找富社入?”
“看你,听我把话说完全哪!是那个社太穷,社员们怕包不过来,不愿意再往里边加人。秦有力哪有资格挑肥拣瘦的呀!”
“回头我跟他们说一声就行了。”
“别说一声就完事儿,得帮他办成。他知道我跟你们几个头面干部有点交情,求我帮帮忙。他从那么大老远的地方奔到这儿,这儿又是他的老家;老家都容不下他,太说不过去了。”
朱铁汉见天色完全黑下来,就要告辞:“行,这事儿好办,包在我身上吧。回头见。”他说着,一脚踩到车子脚蹬上,要走开。
雷大锤又抓住了车把:“别急,我还有个事儿。那个叫邓久宽的,是你们一块儿闯过来的老伙计吧?”
这句话,把朱铁汉问得皱起眉头:“你说啥事吧!”
雷大锤说:“他那么一个干净的人,为啥要跟柳木匠攀亲戚呢?”
朱铁汉没听明白:“攀啥亲戚了?”
“要说柳木匠的闺女当儿媳妇。这事儿你还不知道哇?”
朱铁汉摇摇头。
“他没找你们几位磋商磋商,就要过小帖子?”
朱铁汉又摇摇头。
“柳木匠这个人,心里边没装着干净东西,干手艺活儿弄虚做假,专办骗人的事,使昧良心的钱,在手工业这行里咬群儿,耍坏心眼儿,还不如三年前的小算盘秦富。邓久宽咋能跟他拉扯上呢?你得提醒他。你们是过心的人,他能听你的话,你说是不是呀?”
朱铁汉此时此地,没办法回答这句话。他能把邓久宽跟老伙计分了心,吵翻了的事儿,告诉面前这两个对芳草地、对东方红社、对高大泉怀着极大崇敬心情的人吗?他嫌丢人。他没有勇气让这些使人奇怪、使人痛心的话,从自己嘴里吐出来。他那气恨的火焰又在胸膛里燃烧起来,暗骂邓久宽太混蛋。
站在旁边的佟铁匠补了一句:“铁汉,我看这个窟窿眼儿好堵。你把柳木匠的人性跟久宽一说,他就退了这门亲事。久宽那么干净的一个人,跟这个自私鬼是水火不容,哪能攀上亲戚呀!”
朱铁汉只说一句话:“简直胡闹。黑牛才多大,这么早说哪家子媳妇!”
佟铁匠说:“先订个合适的人,也可以。就是得挑挑门口儿,别往粪堆上坐。我们都是因为跟你们要好,管管闲事儿。咋办合适,你回去跟大泉商量着办。你们能办得漂亮。有事儿那就快去办吧,我们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雷大锤抓着车把的手,仍不肯松开地说:“佟大叔,您别听他的,骗人哪!”
佟铁匠说:“不会,不会。朱村长像个玻璃瓶子,口上往外倒什么,肚子里就装的是什么,一眼就能从外边看到里边。”
雷大锤说:“您这回可没看透,我敢肯定,他今个就是来办坏事儿的!”
佟铁匠连着摇脑袋:“更不会,朱村长那心眼儿,就像卫生院医生使的那个打药的针头一般,丁点儿脏东西都没有,没有比他干净的了。”
朱铁汉为了甩开他们的纠缠,证明自己有急事儿、有正经事儿办,就拍着后车架上的背兜说:“我去求人给化验化验这黑土去,别胡扯了。”
佟铁匠对这话立刻相信,说:“我听说了,大泉又想了个新点子,要改造大草甸子上的土,应当、应当。平展展的地,全是鸡粪一样的土,花多大功夫,也拿不到你们心里想的那个产量。你们那么一个棒社,人又多,心又齐,一定能改成。要是真改成了,这一片村子都得跟你们的脚印走。那家伙,大草甸子的地都改好了,多大的地盘!那就成了粮食仓了!”
这几句话,又说到朱铁汉的心眼里。一点不假,东方红农业社改土,不是为一个社,也不是为芳草地一个村,为了给大半个天门区作样子,为了给国家增产更多的粮食和原料呀!
雷大锤指点着佟铁匠说:“让您别上当,您偏往套子里钻。”他又用两只手从耳根到胸前那么一比划,神秘地说:“他是心急火燎地要找大辫子去!”
佟铁匠先是一懵,随即明白了,忍不住地哈哈大笑:“闹半天,朱村长急着要去找对象啊!”
朱铁汉从来没有害过羞,这会儿也红了脸,分辩说:“人家陈老师的爸爸是教授,请她给化验化验土壤。这个新工程,是庄稼人根本没想过的事儿。兴师动众,可不简单。到底能不能改,得讲讲科学;真抓住把握,干起来胆壮,也好说服群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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