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三部
(108)
冯少怀用手摸着下巴,眨着眼说:“我这招儿非常玄,非常妙,又非常有效。用新词儿说,叫‘政治’加‘经济’这两把钩子一齐使!”
“啥叫‘政治’钩子?”
冯少怀说:“就是让张金发自己往自己身上抹屎!”
紫茄子不明白地摇摇脑袋。
冯少怀解释说:“你没见我晌午到学校里去找于宝宗老师?于宝宗跟歪嘴子是亲戚,明来暗往,连着心肝。我拐弯抹角地对他说,歪嘴子应当表现得好一点儿,应当给张金发捧场。他挺伶俐。他对我说,歪嘴子想入社,又怕社里不要,又怕要了他,对张金发不好。这话正可我的心。我说,你应当让他积极争取,这只能对张金发有好处,不会有坏处。于宝宗果然就去告诉歪嘴子了。歪嘴子一见有门儿,连忙不迭地写了申请书,连拔下的麦个子,都扛到社里的场院上了。歪嘴子这么一干,臭稀屎就算端给了张金发。”
“张金发能干这事儿吗?”
冯少怀说:“他跟歪嘴子藕断丝连,你还不清楚?他接到申请书拿不定主意,饭都没顾上吃,就跑来请示我。我立刻赞成,他立刻就下了决心;开完社员会,干部碰头,他就让大伙儿讨论。”
“收下歪嘴子了?”
冯少怀说:“秦方反对,周士勤不赞成。”
“你跟张老八快成全哪!”
冯少怀说:“张老八当然举手。我不。我随着秦方和周士勤了。”
“你咋还给张金发抽梯子呀?”
冯少怀说:“我干嘛在这样关系紧要的事情上,得罪那两个造反的人?他们到高大泉那儿告我一状,我又多了一根小辫子,让高大泉抓到手里。我干那号傻事!”
“瞧瞧,你这不等于白闹了吗!”
冯少怀说:“放心,没白闹,反倒还闹好了。”
“我不明白。”
冯少怀说:“你想想啊,只要张金发把歪嘴子入社的事儿一提到会上,让大伙儿讨论,成与不成,都等于他端着稀狗屎往自己身上抹;别人一反对,他一坚持,那屎抹得更多;他越坚持,抹得越多,浑身上下全是臭的了。这一闹腾,秦方这个造反的,跟张金发结了仇;张金发也跟秦方结了仇;还搭上个周士勤,张金发跟他,他跟张金发,都得别扭一下子。这样一来,张金发再不会把心跟他们往一块儿靠,更不会跟他们一块儿往高大泉那边靠了。等到高大泉听了秦方的小报告,我的天,张金发还要跟歪嘴子明目张胆地勾结,这样的党员还要得,还信得,还能救?嗨,这么一闹,张金发算把自己搞臭了!”
紫茄子听到这儿,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冯少怀也咧开嘴巴笑笑,十分得意地问女人:“你说我这一招妙不妙吧?”
紫茄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声说:“真绝,真绝!天底下也少有你这么能的人!”
冯少怀咬咬牙说:“这就叫‘政治’的钩子!”
紫茄子又问:“啥叫‘经济’的钩子呢?”
冯少怀说:“你等着瞧吧,好戏在后边哪!”
…………
在同一个时间里,张金发家的好戏已经开演了。
张金发回到家里吃饭。他是生着气,离开那个不欢而散的会场回家的。他一迈门坎子,就发现女人也像有点儿不高兴。他心里挺纳闷儿。
陈秀花对男人没有往日那么殷勤热情了,脸色阴沉沉的;等到男人丢下饭碗,她又带着抱怨的口气说:“巧桂她们给军属收麦子,我去地里叫她,沿路上瞅了几眼。人家也是农业社,咱们也是农业社,看人家那麦子长得多喜人!看咱那麦子长得多寒碜!我真不明白,你们睹气发怨,闹腾了大半年,咱家可落下个啥好处?”
陈秀花的这番意思,都是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底气很足。可换个同样自私自利的女人来说,将会声色俱厉、直巴老挺地端出来,惹得男人发火生气,吹胡子瞪眼,闹不好还得挨几脚或几个脖儿拐。那样子,见不到什么效果,得不到什么益处,白费劲儿。可是陈秀花这个女人说起这番话儿,态度适度,话出有因,又表达得自自然然;再粗鲁暴性的“男子汉大丈夫”,也难以对她发脾气,更不用说动手动脚啦。
张金发听罢,冲着她嘿嘿地一笑,和蔼可亲地说:“你光看表皮儿,不看馅儿还行。他们那麦子长得再好,连麦秸约,能打多少?”
陈秀花并不被男人的话所动,仍用原来的声调说:“我是为你担着心。就怕打了场,一往下分麦子,咱这边有人骂你没给他闹好事儿。”
张金发说:“我只管他们的囤里装多少,不管他们的地里长多少;等过半个月,你到咱社家家户户去访访、看看,那仓里,囤里,比入东方红农业社的人家是多,还是少?”
陈秀花说:“你不能去偷,也不能去抢,囤里的麦子怎么会变多呢?”
张金发指着炕梢上立戳着的几口袋高粱、小米,洋洋得意地说:“这不是麦子?这一布袋,转个手,就变成一囤,明白吗?”
陈秀花假装没有完全弄明白,向男人作出一肚子怨气难散的样子。
张金发往炕沿上一坐,眯着眼,愣着神,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拼死拼活地闹了这一春天,就等着麦子上场、入仓这个黄金季节哪。这个季节全是我们的,一点也不是他们的。只要这个季节抓好了,闹巧了,就稳拿多一半;到了大秋后,庄稼人一急着种麦子,咱再往外抖落麦子换粗粮,立刻又会翻上一番。嘿,美啦!这样的宝贝抓到手里,就是铁的江山,谁也怎么不了我,谁也不用想再压倒我!”
陈秀花仔细地观察男人的脸色,琢磨男人的音调,把她要说的话,推进了一步:“你就这么大个志气?让社员家仓里满了,你自己呢?”
张金发说:“咱也不会少!”
“喝,不会少就行了?你当干部的,一不发薪,二不领饷,起早贪黑,熬眼耗神不说,还生着闲气儿,担着风险,这些全白搭了?不比别的社员多闹上点收入,我就想不通!”
张金发一听这话,不吭声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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