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三部
(105)
这会儿,张金发见周士勤又为收割的事儿来“造反”,就故意笑着说:“你这是哪头话,咱们的麦子,哪能不要呢?”
周士勤说:“既然要,为啥还不张罗动手?”
张金发几乎是低声下气地说:“士勤,你不是农业股长嘛。竞赛社的农业生产,全靠你啦。我放心。”
周士勤听到这句顺耳的话,果然软了一点儿:“你净会这么给高帽子戴。我一个人,一伸手,就把麦子抓到场上来了?”
张金发说:“这还不好办。你就多吆喝几个人去干嘛。”
周士勤说:“你不下令,我能吆喝动?”他说着,把手里捏着的几个麦穗子往张金发眼前一举,“你看看,啥样儿了?再晒一晌午,不碰也得掉粒子。还有,咱这地方,一到麦季就来雨,要是遇上一场雹子,那可就完蛋了!”
张金发毕竟是个庄稼人,既明白周士勤的心境,也看得出麦穗儿熟到什么火候。他尤其是喜爱粮食,这是到了嘴边上的粮食呀!损失了,他也心疼。
周士勤又加了一句:“它长在垅里不收割,要是都让雨水雹子打摊在地上,我能一个粒儿一个粒儿地拣回来?还是你能?要到了那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咋跟社员交待,又咋往上边汇报!”
冯少怀在挨墙边的一张床上,靠行李卷半躺着,看周士勤的神气,听周士勤的语气,心里十二分的不舒坦。他觉着张金发在这个“造反的人”面前太软弱无力。他想,张金发对这种人老是忍让下去,会越惯越没样儿,将来还不翻了天?冯少怀想的这个翻天,可不是指一般地发脾气、闹火气,或是在社里一般地占尖取上。他指的是,张金发如果总是顺着周士勤这股劲儿,会不知不觉地把竞赛社拉上高大泉划了线的路子上去,实际上等于帮了高大泉的忙,入了高大泉的套。更可怕的后果是,长此下去,周士勤会把张金发一丁一点地扯到高大泉的跟前,把两个顶着头的,变成两个并着肩的。那还了得!高大泉的心没法量,计没法猜,手腕多得没法对付,有可能把张金发“修身养性”地“度化”过去,给“改造”成真的共产党员!到了那一天,张金发跟高大泉摽上膀子跟冯少怀干,那可就吹灯了!
冯少怀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一冷,倭瓜脸上冒出一层汗珠子。
周士勤还在那儿急赤白脸地跟张金发吵吵:“咱们今儿个得说清楚,你要再这么抻着,我可要……”
没容他把话说完,张金发嗖的一声站了起来。
冯少怀心里一乐,以为他要发火。
张金发冲着周士勤一摆手,却说:“行了,你的话我明白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傍晚开会,我动员;明天动手,我带着干!”
周士勤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模样。
冯少怀吸了一口冷气。
傍晚,竞赛社的社员,都集中到新做好的场院上来了。好多人猜到会议的内容,所以这个会召集得很齐全,人来得也很快。
金色的麦子在号召人们,东方红社热火朝天的抢收场面激励着人们,哪一个人心里不像个火盆似的。
张金发挺胸昂首地站在窗前,慷慨激昂地对众人说:“这几天,不论是谁,全都得把心收回来,扑到麦收上边。你们要是顾全咱竞赛社,不甘心让东方红社比下去,就得掏出浑身的劲头,就得把长熟了的麦子收好,不能任凭它毁掉!”
站在他背后的周士勤,对张金发今天这个行动有点出乎意料,心里边很满意,看看天空,插了一句:“是呀,这几天闷闷的,说不定要憋一场雨哪!”
张金发顺着他的话音说:“老天爷的事儿,没准头,说变脸,就变脸,谁也当不了它的家。不要以为咱们竞赛社腰里有票子,仓里有粮食,就不用力对付地里的活计。农业社嘛,咱们不把农业抓挠好,人家就会抓咱们小辫子,挨糟践,在场的哥儿们爷儿们,也得少分红!”
张老八在一旁笑呵呵地帮腔说:“这话对呀。你们几个当头儿的,早该这么张罗张罗动手了。要不然,得让人家东方红社丢下多远哪?”
一直坐在办公室的冯少怀,从门口看到这个场面,听到这些声音,心惊肉跳。他想,不得了,不得了,这伙人要一个口令齐步走,得快点儿想办法拉住张金发的胳膊,绊住张金发的腿,不能让他顺竿儿爬上去。
张金发最后说:“明天咱们起五更拔麦子,来个大突击!干部社员,男的女的,一个也不许缺勤,全部到地里去。谁也不准请假。天大的事情,也要给我往后推两天,得服从这个活计。这个活儿是压倒一切的!就这样子吧。少怀,士勤,你们几位还有别的事儿说说吗?”
周士勤说:“没了,很好,就这么办。”
张老八说:“今儿个真痛快,干事情就该这个样子。”
张金发打个断然决定的手势,说:“好。咱们散会吃饭,鼓足劲儿明天干哪!”
冯少怀,急忙从办公室里蹿出来,挂着笑模样喊道:“我完全同意,满好,满好!”他又冲着张金发说:“嗳,嗳,金发呀,刚才区里来了个通知。”
“啥事儿?”
“让你带上财经股长,明天起早到区公所开会……”
“唉,这么紧急大忙的,又开啥会呀?”
冯少怀加重语气说:“服从命令听指挥嘛。我估计,上边又有重要的事儿。通知得很急嘛!”
周士勤觉得开会也是重要事儿,没说什么。
一直蹲在人群里的秦方站了起来,挺生气地说:“明天是动手拔麦子的第一天,一个不缺勤这话说了得算数。上边召集的会议也得参加,那就去一个人,回来再传达。”
张金发第一次痛快地接受意见:“这个主意好。对付一下,两不耽误。”
冯少怀郑重其事地说:“下级得服从上级,哪能对付呢?人家指定,一个也不准缺席。”
张金发说:“规定得太死板了。那个人谁去呢?”
冯少怀笑笑:“你忘了,大伙儿不是把财务这摊子事儿交给我了吗?”
秦方说:“我的意见,两个人去一个。”
周士勤劝他说:“算了。半天的事儿,大伙一紧手,一个人的活儿也就加出来了。让他们都去吧。听听精神好工作。”
冯少怀说:“哎,这话对。”
张金发说:“好吧。社员先散,干部留一下,咱们到办公室再商量个事儿。”
一宣布散会,院子里立刻变得乱乱的。会开得及时,开得可心,开得又干脆,不论什么类型的社员,都是高兴的。他们要动手收获自己的劳动成果了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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