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三部
(49)
高大泉对赵玉娥说:“你在邓三奶奶家先住一段。我想,最迟到秋后,咱们社要建一个猪场。专门养母猪,给社员生猪秧子。在那盖上几间房,你去当养猪员。”
赵玉娥心里更加感动,支部书记时时在为农业社开辟着前程,也为别人安排着更有意义的生活,就说:“到那时候,我一定好好干。”
周丽平说:“我也跟你去,咱们用新科学方法喂猪。”
朱铁汉刚才挨了一下打,还没有报复,就又抓了个空子:“哎,哎,人家赵玉娥是养猪员,专喂猪。你到那儿,怪麻烦的,还让养猪员伺候你?”
好多人还没有听出味来,周丽平听出来了,伸手又要打,可惜朱铁汉早有准备,已经避到高大泉身背后,就狠狠地骂道:“朱、朱、朱铁汉,你是猪,你是狗!”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邓三奶奶一边用手掌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说:“这铁汉,你是不挨骂,长不大呀!你能惹得起我们妇联主任?你看看,这屋里有多少妇女?”
高大泉又对赵玉娥说:“你这个第二步,也许能走,也许要跨过去。”
赵玉娥说:“只要社里建猪场,我就去那儿干。我不怕脏,也不嫌累。”
高大泉说:“社里的猪场是一定要搞的。我是想,到了那时候,文吉还不回头,总要一条道跑到黑吗?”
赵玉娥的眼睛里立刻闪现起忧郁的神色,而后摇了摇头:“大泉哥,你不要再想着他了,你没有我知道他的根底。我跟他已经一刀两断!”
高大泉说:“历史的潮流,像彩霞河山洪一样,谁也阻挡不了,一定得直冲直流,越走越快。他秦文吉不呆不傻,就能死心塌地的逆着顶下去吗?我不信!”
赵玉娥说:“我不想这些,我要跟大伙一块往前奔。”
高大泉说:“不,要想这些,越决心往前奔,越要把这些想个透透亮亮的。你跟文吉分开,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得让他真正痛一下,得让他尝点实实在在的教训。最后让他弄个明白,跟冯少怀那一伙走资本主义道路,会得个什么悲惨的下场!他是个青年,他应当为社会主义出力气,我们舍得支出本钱,让他变成个用物,不要变成废物,更不能变成怪物。玉娥,你是农业社的社员了,是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人了,得有这样的胸膛,得协助党支部实现这个计划呀!”
党支部书记这番话,不光深深地感动了当事人赵玉娥,就是周围这些关心这件事、又特别憎恨秦文吉的人们,都受到了触动和启发。他们一个个不由得沉思一阵,然后又热烈地议论起来。
赵玉娥要搬家了,要从秦家的小院子,干净利落地搬出来了!这一步,似乎并不出乎人们的意料。但是,有一个新情况,是许多人没有想到的:东方红农业社的人,对这件事,既不避讳嫌疑,也不怕再度引起争吵,除了高大泉和朱铁汉去做他们急需要做的事情以外,集齐在社办公室的那些人,都一块儿伴随着赵玉娥,到秦家院去搬运东西。他们一路上说说笑笑地走着,正赶上地里刚收工,许多社员又都加进这个行列,这支队伍更显得浩浩荡荡。
冷眼旁观的人们,对这样的举动,是多么吃惊呀!
小算盘明知这件事情要在两天内发生,所以他没有远离家门,只是在院子里找一点零活做做。他如今正在火头上,也在气头上。冯少怀几次溜进秦家院给他出主意。张金发见面的时候也给他打气,鼓动他上访上告。小算盘这回抱有一定之规,别人说什么,他也不肯听从。他既没有认输,也没有害怕,更不想等待这件事有个突然的转机和变化。小算盘,就是小算盘嘛!他有自己的打算。他这个打算任何人代替不了,因为任何人也没有他权衡得周到、思虑得完善。他恨透了儿媳妇赵玉娥,恨透了高大泉那个农业社。他想,一直被严格家规压着、镇着、捂着、摁着的儿媳妇,这一回反了天,冲了出去,镇住了公婆和丈夫。这种伤天害理的行为,是能饶恕的吗?他想,更要命的是,儿媳妇这么一闹,尝到这样干的好味道,长出了能这样干的棱角,滋生了这样干的脾气;要是硬把儿媳妇拉回家里,等于搬个祸害,养个“家贼”。儿媳妇会反过手来,照着自己的心思,听从农业社的指使,摁住儿子,压服儿子。往后住在一块儿过日子,哪有筷子碰不到碗的?惯坏了的儿媳妇,动不动就闹腾一场,那日子能过得安定,能过得顺心吗?更何况家里边已经有个三儿子秦文庆,还没有灵验的法儿对付,再增加一个瘟神,更不得了啦!话说回来,儿子再不学好,再不听话,总是自己的亲骨肉,不会对父母双亲太绝情;如果把那个反叛儿媳妇再弄回来,两个人一合伙,那来势可就更难阻挡,那日子可就没法儿过,秦富只有找个歪脖子树吊脖子去了!秦富大半生的处事信条:“家丑不可外扬”,如今已经撕掉;面皮抓破,难受一时,也就没啥好看不好看的事了。依旧这样下去,只是闹个大光膀子罢了;再来一场,岂不连裤子也扒了下来!这回闹事,在秦富看来,固然是受了一些让他心痛的损失,除了面子上的东西以外,耽误了一些农活,儿子还少出两趟车,少抓几袋子粮食。仔细地拨拉拨拉算盘珠儿,这次的损失,并没达到揭肋条骨那么痛的程度。儿媳妇跟他们分家了,没有割去他半个院子;地分了,没有带走他那块能让农业社挖沟的好地;儿媳妇把衣裳带走了几件,除了身上穿的棉袄棉裤,包里的单衣服全是成亲那年她娘家陪送来的嫁装。这损伤了秦富的几根汗毛呢?秦富想,既然这样,干脆就来个“依旧依旧”,你走你的,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丢了人,现了眼,也碍不着我秦家的事。他想,过上一段日子,茶凉了,饭冷了,儿媳妇也吃到了苦头,走到了地头,哎,来个回心转意,陪个不是,下个保证,往后再按老辙眼行车,再照老调儿唱戏,你就回来;做不到这一步哇,哼,你就别想再进我家门儿!你就算一步磕一个响头,也不用想让我点头。他想,就凭我这日子,有了抓粮食生崽儿这条门路,一天一天往上升发;就凭文吉那年轻力壮,不缺鼻子不少眼的小伙子,到处跑跑、闯闯,一天一天地长本事,啥样的媳妇找不到呢?就算把大门关上,媒人都得从水沟眼子往里钻!
小算盘秦富,就是靠这种“精神胜利法”安顿了自己,也安顿了儿子和老伴儿。说实在的,如今对于发生的那场风波的结果,他没有冯少怀那么急火,没有张金发那么憋气,也没有同情小算盘的那些两姓旁人那么惋惜,那么担心,那么把耗子看成毛驴大!
门外的脚步声,嬉笑声,传进院子里。
小算盘十分灵敏,一下子就猜到有人帮着儿媳妇来搬家。他早有思想上和行动上的准备,没啥意外的感觉。
于是,他动作十分麻利,几步就退进北屋,回手就插住了门。他要以守为攻,看他们能把我怎么办?
应声虫坐在炕上,守着睡着的孙子做针线活。她被吓得脸焦黄,动也不敢动一下。
秦文吉起大早跟冯少怀出车走了;秦文庆下地干活还没回来。
秦家院里,这会儿死气沉沉。
先一步走进门口的春芳,朝北屋喊:“谁在家哪?”
没有应声。
春芳又喊一声:“有人没有哇?”
没有回答。
大伙互相看看,都觉着挺奇怪。
未完待续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