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三部
(2)
好多旅客挤过来,都帮着乘警斥责胖老头。
“管不着你买粮食,管得着你坐车,不打行李票就是犯法行为!”
“他再耍赖,到下站把口袋给他扔下去。这种人非治治不可!”
高大泉早被这个蛮不讲理的胖老头激怒了。可是他既不吵嚷,也不瞪眼,而是一声不吭地伸出大手,抓起那个装满粮食的口袋嘴。几乎没用什么力气,那沉重的粮食口袋就被他拖到通道上了。
胖老头急了眼,气势汹汹地要夺口袋。
高大泉把身子一横,挡住了去路;有几个旅客也跟他站在一起,好像垒起一道墙壁。
胖老头一见引起众怒,不敢再硬往这“墙”上碰撞,只好嘟嘟囔囔地站起身。
乘警赞许、感激地朝高大泉和他旁边的几个人看一眼,随即又弯下腰朝座位底下看看,直起身,盯着胖老头问:“喂,下边这口袋也是你的吧?”
胖老头小声地说:“是我的,是我的。”接着,他就狼狈不堪地蹲下身,把藏着的另一袋装满粮食的口袋也拉了出来。
众人更加气愤地嚷嚷开了:
“你的胃口可真不小,搞这么多!”
“你一定是个粮食贩子!”
乘警和列车员带着那个胖老头挤出车厢之后,众人仍然不平地议论纷纷:
“这两年没听说什么地方闹大灾呀,这吃的粮食怎么还是忽紧忽松的呢?”
“就是嘛,都土改了,农民怎么还打不出粮食来呀?”
“人口增加了,吃糠咽菜的人少了,供不足呗!”
…………
一个穿着铁路工人服装的壮年,从车厢的另一边挤出来,把高大泉端详一阵儿,忽然喊道:“哟嗬,这不是高大泉吗?”
高大泉扭头一看,惊喜地把两只手一齐伸出,使劲儿抓住那个人的肩膀,兴奋地说:“老站长,老站长!咱们好几年不见了。”
老站长说:“是呀。你带着一伙人到车站上做小工,是一九五年冬天吧?那会儿,你总嚷嚷着让翻身农民长起翅膀来。听说,你们已经起飞了。”
高大泉笑笑说:“刚离地皮,飞得还不高,跑得还不远。我这回到唐山那边办点事儿,听说国家建设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正式传达了。我们农村干啥?咋干?我急着赶回去,想快点摸个底儿。”
“是呀,我跟你一样,也在急着赶路。”
“您到哪儿去?”
“我又调动工作了。到海边上开荒地,创建一个国营农场。发展国营农场,也是五年计划里边的一项任务。粮食是宝中宝,棉花是工业原料,没有它们,啥建设也难搞。咱们又得一块儿学、一块儿闯啦!”
他们挤在旅客中间,旁若无人地畅谈起来;一直谈到老站长到站下车,才不得不把说不完的话扯断。
话儿断了,思绪难断。高大泉回想起那件有意义的往事:土地改革以后的第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他为了让几个困难户,能有本钱把分到手的土地播撒上籽种,就带着他们到北京一个小火车站做了一阵子小工。那个站上的老站长和工人们,用自己的言语和行动,真给那伙庄稼人开了脑筋,鼓了劲头。他们回村以后,能那么快速地办起互助组,又搞起农业社,得算上老站长和工人老大哥们的一份功劳。……
高大泉的心里,又品味起老站长刚才对他说的那句话:“……粮食是宝中宝,棉花是工业原料,没有它们,啥建设也难搞。咱们又得一块儿学、一块儿闯啦!”老站长是个苦出身的老革命。当年,他从一个赶驴驮运粪土的庄稼孩子,变成一个骑大马、举大刀的杀敌战士;后来,他又变成一个冒严寒装卸货物、提红灯指挥车辆的铁路工人;如今,这位老党员,将到大海边沿的千里荒滩上,调遣新式的农具拖拉机,……人家这才叫真学、真闯,真进步呀!得跟这样的人看齐才对呀!
他想到这儿,有些兴奋,挪动脚步,往门口挤,想到车长室,听一听那个鼓捣粮食的胖老头到底是干什么的,公安部门会用什么办法整治这种人。可是他挤了挤,实在费劲儿,就朝旁边靠靠,停在上下车的门口。
他望着门窗外边闪过的雪景,思绪又转移到刚才因为胖老头那两布袋粮食而引起的议论上面。许多二十年前的往事,一件件地涌到他的眼前:那个瘦骨嶙嶙的爹爹,饥病交加,躺在破床铺上绝望地叹息;蓟运河边,要投水自杀的女人,后边追赶着她的孩子;田雨和一伙拔麦子打短工的人,一口一口呕吐的绿色的野菜水……这是一幅幅多么凄惨的情景!
他想,回到芳草地以后,一定要把新成立起来的农业社巩固住,尽快地发展下去,给多数还单干的庄稼人做个好样子,让大家都看到走集体的道路比走单干的道路优越,把更多的人吸引过来。只有这样,才能把地种好,才能够多打粮食。旧社会的那些悲剧才不会重新登台再唱起来!
他不知不觉地又想起县长谷新民。在芳草地成立农业社那个喜庆日子里,一个全县的主要领导干部,应该高兴得抿不上嘴,可他,为什么那么冷冷淡淡的样子呢?党中央发出了互助合作决议,今后的目标、辙眼都定准了呀!难道说,谷新民县长还没有弄明白吗?
高大泉还想起,去年冬天,区里召开党员大会的情景。那一年里,天门区的工作大有起色,受到县里的表扬,得到周围区的赞美,区委书记王友清应当明白,那个起色是互助合作组织做出了好样子,把农民带动起来的结果。那么,在会议发言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让芳草地介绍办农业社的经验,偏让讲搞互助组的办法呢?难道说,他还敢不待见积极搞互助合作的人吗?
高大泉很自然地联想到张金发。在他动身出门的头一天晚上,那个搞了一年假互助组的村长,忽然匆匆忙忙地向支部报告,说办起一个农业社。他们把这件事情做得挺神秘,私下里悄悄地串联,牌子都写好要挂出来了,才公开声张。而且被他们拉进去的社员,都是一些中农以上的富足户,不仅有冯少怀,还让他当了那个社的社委委员。他们到处鸣锣敲鼓地嚷嚷,要大干一场,要赶过东方红农业社。那么,这一回,张金发到底是真要回头干好事儿,还是换汤不换药呢?
高大泉的眼前,又出现了范克明的影子。去年秋后,朱铁汉和周永振为了调查范克明的情况,到唐山跑了一趟,拿到几份证明材料。有一个曾经跟范克明一块儿扛过长活的老人,最了解范克明在地主家活动底细,可惜,正巧赶上老人家到东北看儿子,没有找到。这一回,高大泉亲自找到了那个老头和朱铁汉他们访问过的人,作了详细调查。所有被调查的人,全都证明范克明是个苦大仇深的穷长工。高大泉一路上不断地思考,既然范克明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总是那么阴阳怪气的呢?是被张金发串通得变坏了,还是另有缘故?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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