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二部

（158）

     高大泉没有等人们走净，就从树上摘下风灯，提在手里，沿着新挖好的泄水沟，向前跨开了大步。他走几步，举起风灯照照，观察着两边庄稼地里的积水流的快慢。

    风灯的光亮，近看一片，远看一点，在那些被抢救出来的青苗上游荡。地里的水，绕着庄稼秆，掠着小草棵，往新挖的沟里归顺，哗哗地响。凉飕飕的小风，吹拂着身上，显得有点冷。

    有人喊一声：“快把褂子穿上吧！”

    高大泉回头一看，瞧见了朱铁汉、吕春江，还有周永振和张小山几个青年人，一直跟在他的后边。他停住步，举起灯，对众人说：“这水泄得挺顺当，再留下一个人跟我作个伴儿，在这儿看守一会儿，别的同志都回家吧。”

    朱铁汉马上说：“我留下，别人走。”

    周永振一步跨到他的前边，说:“你也是好几夜没合眼了，还是让我留下吧。”

    吕春江也挤过来说：“你们两个都比我劳累，留下我合适。”

    朱铁汉说：“我几夜没合眼，你永振就合眼了？你春江就清闲？我在家里帮着刘万操办丧事，没有你们在地里带着挖沟这种活儿累。不用废话，你们快给我回去歇着吧，争到多会儿，我也不能走！”

    高大泉听着大家争论，发觉旁边的棒子地边上有响动，就大声问：“那边是谁，还不回去歇着呀？”

    一个人回答：“是我。”

    又一个人回答：“还有我。”

    高大泉听出那边的两个人是秦恺和苏存义，就说：“任务完成了，你们怎么还不回去？”

    秦恺一面朝这边走，一面说：“我们不回去，跟着你们往前边走好！”

    高大泉听出秦恺的话里有话，明白他的心情，就不再撵他走了，掏出烟袋，装上烟，点着火抽起来。烟草味，立刻掺和到夜间野外那种充满水腥味的空气里。

    这样的时刻。烟是很有诱惑力的，好几只手伸过来跟高大泉要烟荷包。张小山从来不会抽烟，也想玩儿一玩儿。接着，六七个红火珠好像悬在半空中，一闪一闪，使得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显现出来。

    高大泉看着这些火珠，在火珠里闪现的脸孔，心里的那股子兴奋情绪更加强烈。他想，大前天从雁庄开会回来的时候，芳草地还是半地积水，半地被冰雹毁坏的庄稼；只有三天三夜，水排出去了，地复种上了，这一切都是依靠这些一心一意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人齐心努力干出来的。有了这样的人，才挖出泄水沟，不让沥水淹庄稼，才组成那个“帮工”小组，不为钱，不图利，支援单干户把庄稼补种上了。也只有想着法子让这样的人越来越多，芳草地的生产才能往前大发展，才能彻底地战胜像今年这样风雹雨涝的天灾，才能有力地抗拒像刘万家里那样的人祸，也才能从根本上斗倒冯少怀这股势力，挡住歪嘴子死尸还魂……

    他把没有抽透的烟磕打掉，把放在地下的风灯提起来，用一种十分兴奋的声调说：“大家都够累的，都回去吧，我一个人转转就行了。明天铁汉跟春江你俩召集各组的组长开个会，研究一下齐工补工的事儿，一定要做到公平合理。我跟周忠大伯抓抓小组的总结，用中午歇着的时间，各小组都开个会，让大伙儿进一步认识认识组织起来的优越性。”

    朱铁汉一听这话，就说：“让大伙儿自己总结总结，比咱们包办代替好处多。就怕一个晌午时间不够用。干脆开他半天，让大家表表决心，马上转成农业生产合作社，多带劲呀！”

    周永振立刻赞成：“对，对。这回联组一干，都看出人多力量大，互助组太小，办不成大事情。反正农业社得办，晚办不如早办好。”

    吕春江看看高大泉说：“支书不是说一步一步来吗？如今不春不秋，半腰节转社，行吗？”

    高大泉说：“眼下咱们不要急着把人往一块儿合并，要先把众人的心思往一块儿捏。前一段咱们跟群众宣传了组织起来的优越性，春天抗旱和这次排水，又让他们亲自试验过，体会到集体比单干强，集体力量大；等到秋后，火候到了，再搞农业社组织，根基才深。”

    秦恺在一旁插言说：“支书，我和存义留下不肯走，就是想跟你说说这个事儿。今个我们心里都着了火一样。支书，不管怎么样，啥时候办农业社，算上我们俩。一句话，你们这些人走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啦！”

     苏存义说：“对，对。话说完了，心里也就安静了；没我俩啥事儿，我们就回家睡觉吧。”

    高大泉对他们说：“明天开总结会的时候，你们二位多发言，给大家说说，你们为什么要跟着众人一直往前奔，不停步，也不后退。”

    秦恺和苏存义走后，大伙又议论起这一段时间里人们的思想变化，越议论越使人长精神。这当儿，忽听小路的一端响起车铃声，又瞧见闪起一道手电光，接着有人喊：“喂，这边是芳草地吗？”

    朱铁汉机警地盯着那边，回答说：“是呀。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边的人又说话了：“噢，你是铁汉同志吧？”

    朱铁汉没回答，小声对周围的人说：“这口音挺熟，不像咱们村的，谁呢？”他说着，就往前边迎过去。

    高大泉已经从答话人的声音里听出是区长田雨，还影影绰绰地看到，田雨后边还有三辆自行车。他想，也许是区委书记王友清和李培林这些同志，从指挥部下来检查工作。

    朱铁汉到了田雨对面，细看一下才认出：“嗬，是你们呀，田区长、王书记。这两位是谁呀？”

    田雨开玩笑说：“你这架子可真不小，到了门口，谁都不认了。你过去仔细瞧瞧是谁。”

    朱铁汉毫不客气，绕过王友清，凑到后边那个人跟前，一手抓住人家的自行车把，歪着脑袋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只见这个人身材魁梧，制服上衣卷着袖口；手上抓着一条毛巾，正在那方形的脸上擦抹着汗水，还冲着朱铁汉微笑。朱铁汉有点不好意思，摇摇头说：“咦，田区长你别说，真把我给唬住啦。是咱区里的同志吗？我没见过吧？”

    那个被观看的人哈哈地大笑：“不用看了，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

    朱铁汉说：“这个同志真会逗乐。要认识都得认识，哪能一头认识一头不认识呢？对啦，你是新来的财政助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