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二部
(136)
高大泉点点头。周忠提出的问题,对他是警告,也是压力的增加。这一段时间里,他的确是一心只想着解除干旱的威胁,没有长思远虑,没有预料到大旱之后会有大涝。他想,井自然不能不打,不打就没有庄稼苗子;大涝没办法躲开,不能因为几个月之后会被水淹掉,现在就不播种不要苗子呀!年轻的支部书记又一次感到肩挑担子的重量。他沉默着,掏出烟袋装上烟,划一根火柴,划折了,再划一根又折断了,划了第三次才把烟点着。
朱铁汉瞧见高大泉一皱眉头,心里立刻也跟着沉重起来。从打高大泉担任了党支部书记,他自觉不自觉地成了义务的保护人。他怕高大泉为难,怕高大泉受累,怕高大泉某一件事儿做得不漂亮。甚至每次开会,高大泉在台上讲话,他都在台下边盯着高大泉的嘴,暗暗地为高大泉使劲儿。有一次为抗美援朝捐献飞机大炮的动员会上,高大泉做了一个非常生动的报告;当高大泉讲到一个精彩的地方,坐在人群里的朱铁汉忽然跳起来,连声称赞讲得好,把全会场上的人都给闹楞了,他自己也闹个大红脸。他为了能够当好高大泉的助手,越来越重视学习,越来越善于动脑子。今天,他感到遇到的问题有些棘手,也没有像过去那样,急爆火燎地跳起来,而是沉静地思考。过一会儿,他忍不住地说:“我看哪,咱们赶快把想到的问题跟区委汇报汇报。反正我们劲头使到家了,着急不顶用,你也就别着急了。”
高大泉连忙摇头:“不,把难题往上推给领导,这叫不负责任。我们得拿出自己的办法,让领导指点,最后把难题解开,这才算尽了责任。周忠大伯,您说对不对呀?”
周忠笑笑:“是这样,我也不能全推给你们两个支委。我正在想办法,就是没把握。”
朱铁汉一阵高兴:“闹半天您早就打主意了,快点揭开盖子吧,别难为人了。”
周忠说:“我想,咱们能不能来个齐头并进一块儿干呢?”他说着,蹲下身,用手扒着地上的土,扒出一个小坑子,捧起一捧潮湿的黑黄色的土,举到高大泉和朱铁汉面前说,“你们看,这一大片地地势洼,秋天容易涝,平时白天干成粉,经过一夜,早晨起来能攥成团,人称夜潮地。对这样的地,咱不等井水,先播下种子,哄弄着出来小苗,让小苗等井水;苗出来了,井打成了,正好接上浇,这样能提早一个节气,等它们长高了,再有沥涝也淹不着了。这样干行不行呢?”
朱铁汉没有听得太明白,一个劲儿眨巴眼。
高大泉拍手说:“我看这是个好办法,保证抢了节气,能躲开涝灾。咱们靠互助合作的力量,可以把人力分工,一班人打井,一班人播种,两不误事!”
朱铁汉见高大泉肯定了周忠的主意,就咧嘴笑着说:“呵,让你这一评定,老周忠又立功了?”
高大泉兴奋地说:“我看这个功劳还不小呢!咱们晚上开会,把这个主意跟大家摆出来,让大家一块儿评定;群众一定还会提出好多的新办法。”
朱铁汉点头说:“这个我信。难怪上级领导总叫咱们干部走群众路线,只要群众起来跟干部一块儿动心思,办法就有了,什么困难也挡不住咱们了!”
高大泉也感慨地说:“是呀。有人夸奖我们是领头人,实际上,我们要离开群众,就寸步难行。”
朱铁汉扯着周忠说:“大伯,走,咱们一块儿领头吧。您跟我们到地里转转,看看哪片地是夜潮地,哪片地能够抢墒播种,支书好拿到会上,用这个当材料动员群众。”
老周忠放下粪箕子,乐呵呵地加在两个年轻的领头人的中间,走在辽阔的田野上。
四十九
井水不犯河水
张金发在天门镇南关里离开高大泉之后,想到街上转个弯子,再独自回村。不料想,他进街的时候碰上了沈义仁,刚要分手,又碰上了范克明,就把时间给耽搁下来。
沈义仁是一副落魄的样子,秃头顶秃的地盘大了,没有过去光亮;胖脸瘦了好多,脸皮松松地耷拉着,说话走路都不如过去有精神。
他们在一个僻静的墙旮旯蹲下来,心神不定地聊了几句。
张金发听了田雨的警告以后,跟沈义仁订立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攻守同盟,混过了一道大关。可是,他常常为了跟沈义仁那一点瓜葛提心吊胆,害怕这样一个遗患落在区领导和高大泉的手里。他本来跟沈义仁牵扯不大,从此一刀两断,也不会受什么太大的牵连,他却像祈祷神佛一样,总希望沈义仁不要落个“不法资本家”的罪名,以便让他已往变得“干净”,今后也方便。街头偶然相遇,很想讨个底儿。
沈义仁很能摸张金发的心思,第一句就说:“张村长,我告诉您,我的事儿,看样子大关过去了。”
张金发忍不住喜悦:“全都弄清楚了?”
沈义仁点点头:“我不算五毒俱全的人。”
张金发又问:“什么处分也没挨上?”
沈义仁说:“挨了罚,破费几个钱。这怕啥,钱是人挣的,人挣人花,丢了再挣。”
张金发那悬了许久的心立刻稳稳地放下来,很知已地问:“您还在天门镇呆着吗?”
沈义仁说:“以后天门镇大有希望,我得呆下去,尽自己的力气,做点对国家有好处的事情。”
张金发说:“我赞成你后边这句话。不论搞哪行哪业,都要有爱国主义思想。还有,得老老实实。”
沈义仁看张金发一眼说:“往后,兄弟还得求张村长多照顾。”
张金发应付说:“别客气嘛。”
沈义仁不怀好意地点了一句:“兄弟平生讲仁义,在那样压挤之下,我没乱咬一个人。”
张金发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为了洗白自己,也为了回击一下对方,就直说:“去年权经理当着你的面送我那块怀表……”
沈义仁打断他的话:“算了,算了,旧事不提它了,那是小意思。”
张金发说:“我应当把情况告诉你,你好有个数。当时,我是收鞋站的站长,好多事儿都得掐着钟点干。权经理那表,我是借用的。后来总没有机会归还,他就回省城了。前些日子,我到你家去,也为这个事;当时太急,又见你心神不安,怕给你思想上加包袱,我就没有把话说出口。今个提到它了,我就随便跟你说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未完待续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