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二部

（94）

     周忠走在街上，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劲。已经是六十岁的老人了，革命斗志的鼓舞，又使他青春再度。在大半生中，他接触过各行各业的人，使他认识到只有共产党人才是最高尚，最可亲近的，决心跟这样的人站在一起，靠在一块儿。同时，这大半生中，他也尝到过各种各样的生活滋味，使他体会到只有社会主义的生活才能最美好，决心要为这个目标献出自己余下的全部生命。他更希望自己的子女们都像他这样想、这样做、这样的为人处世。他的儿女们是给他做脸的，各方面都很随心如愿。他相信自己的闺女在外边绝不会干出什么离弦走板的事情，如今无端地闹出闲话，肯定是张金发在里边使了手段，要拆互助组的台。怎么办呢？是让闺女顶在那儿，还是把她叫回家？应当快找田区长指示。他又想：这时候要是高大泉在身边那该多好，一定能给我出个好主意；可惜高大泉远在燕山，见不着，也不能等了……

    他这样想着，忽见铁汉妈和朱占奎的爸爸朱旺，还有朱占奎的儿子，在早晨的金色阳光里走了过来。

    铁汉妈把挎着的篮子举到周忠眼前，眉开眼笑地说：“快来看看，我这小猪崽好不好哇？”

    朱旺把背着筐子的孙子朝前推推，挺认真地说：“周忠，还是看看我这个吧。花猪总是不如一抹黑的好喂。”

    铁汉妈说：“你别老保守啦，花的是洋猪……”

    朱旺一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话：“你这才是落后思想，什么都是外国的好，一好就是洋的。”

    老周忠被他们逗笑了，就把两家的小猪崽都看了看。只见那小猪齐嘴头、圆耳朵、滚瓜圆，很是可爱，就说：“要我看，都挺好，都能好吃头、长大个。”

    铁汉妈说：“周忠就是会办事儿，对谁也不薄不厚。”

    朱旺逗笑说：“这个好识别，一会儿看周忠自己挑啥样的吧；他挑黑色的，就是黑的好，他挑花的，就是花的好。”

    周忠因为有心事，不想扯下去，就说：“你们看不着。我等永振回来才抓猪哪。”

    铁汉妈说：“周忠，闹了半天你不知道哪，咱们这几个互助组，凡是圈里还没小猪的，一家一头。”

    朱旺说：“快去抓吧，听说有你的份儿。”

    周忠问：“哪来这么多的猪哇？”

    铁汉妈说：“大泉用大车拉回来的呀！”

    朱旺说：“白天太阳晒，怕猪受不了，连夜下来的。”

    老周忠听到这两句话，不敢相信地把面前的人看了半晌，这才兴奋异常地说：“真的？他真回来了？这可太好了！”他说着，就小跑着朝前奔去。

    铁汉妈望着周忠的背影，对朱旺说：“你看这老头子，听说大泉回来那份高兴劲儿，好像一个小孩子。”

    朱旺知情知理地说：“你不知道大泉一离村，担子都在他和朱铁汉肩上，够沉重的；大泉回来，有了靠山，他哪能不乐呀！”

    老周忠已经拐到后街，远远地就瞧见一辆大车停在高家门口，一群男人、女人和小孩子围在那儿。人们大声地说，大声地笑，加上猪崽“吱哇”乱叫，热闹非常。

    陈大婶和苏存义的媳妇从人群里挤出来，冲着周忠，抱歉地笑笑，一齐走过来。

    陈大婶说：“早上听丽平妈讲，你为那双鞋底子着了大急，我把自己恨死了。存义媳妇交鞋底子的时候我在场。当时只觉着人家金发是好意，就没有出面拦挡。还是你老周忠想得深。就是嘛，鞋子做得不结实，哄弄谁呢？志愿军同志！人家冰天雪地的为咱们打仗哪！”

    苏存义媳妇红着脸说：“昨个我从高台阶回到家，我把发生的事跟家里人一讲，连老婆婆和小孩子们都直批评我。我当时也觉出这事办错了，只想到往后留神点，做好点，就没想到把那双不合格的底子追回来。”

    周忠对她们这样认错的表示挺满意，就说：“要知过必改，往后把鞋底纳得好上加好。咱们互助组的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得有个先进的样子才行。我这个说法，你们觉着对不对？能做到不？”

    陈大婶抿嘴一笑说：“对极啦，互助组的人，就是得干光采的事儿，不能让别人背后指脖梗子！”

    苏存义媳妇说：“您放心，往后我不会在这上边犯第二回错误了。不蒸包子，我还得争口气哪！”

    老周忠点点头，接着往前走。当他经过大车跟前的时候，提着筐子的老伴喊他，他没顾回答；站在车上往下卸东西的邓久宽跟他打招呼，也没顾停一停。他一步迈进了排子门，立刻听到一个熟悉又亲切的声音，心头一热，忍不住地喊了声：“大泉！”

三十三  蛛丝马迹

    高大泉回到家里，脸没有洗，饭没有吃，连儿子小龙没在跟前，都没顾上找，就先急切地追问媳妇：“这几天，你们听到什么谣言了吗？”

    吕瑞芬见男人一脸神秘的样子，不由得笑着说：“你这话没头没脑，把人问糊涂啦！啥谣言哪，我没听说。”

    高大泉又问：“就是我们在北山里跑运输，大车出了事儿，没有传过来？”

    吕瑞芬一惊：“咱们的大车出事儿了？”

    高大泉说：“你别急着打听这个，先告诉我，下大雨以后，你们听到什么传闻没有？有人议论我们没有？”

    吕瑞芬眨着眼，想了想，摇摇头：“听别人说，前两天北山里边下了雨，大伙嘀咕出车的人拿的衣服少，怕受凉；别的话，我没有听说。”

    高大泉听到这样的回答，才把两天来悬着的心放下了，微微一笑说：“好哇，好哇，我们跑到他们的前边了！”

    吕瑞芬被他闹得莫名其妙，反而变得很不放心，不住地观察高大泉的气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