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二部
(85)
杨广森一边让座,一边解释说:“这是一场小小的误会,你们二位可别见怪呀。傍晚区里交通员冒着雨来下通知,说雄鸡寨的地主李二歪,毒死农业社的枣红马;被察觉之后,这混蛋跑到野山上。区里正让各村治安小组配合捕捉。你这会突然闯进来,这几个楞头青把你当成坏人了。”
高大泉听杨广森谈到“枣红马”,忽然想起春天在雄鸡寨参观的事儿。那几天,他跟田雨一起住在饲养场,老饲养员跟高大泉和田雨夸耀:过两个月“枣红马”就下驹,来个“热配”,明年还能下一个,用不了几年,就能给农业社繁殖一大群骡马。没想到地主这么恶毒,竟把“枣红马”给害死了!
杨广森把刚才发生的误会重复地解释了一遍,冲着站在身边的姑娘说:“别人不认识情有可原,你该认识呀!春天,这位高大叔到咱村参观,在咱家吃过饭嘛,你就忘了?”
姑娘不好意思地说:“咱家一年到头来来往往不断客人,哪能都记住?再说,大雨泡天,又是漆黑的,更看不清楚。”
高大泉在一旁说:“他们的警惕性这样高,很对嘛。”
杨广森说:“这孩子可会强调理由啦。还楞着什么?快到西屋帮你妈收拾收拾,再找两件干净衣服让这两位叔叔换上;回头点火做饭:烙饼、炒鸡蛋。”
高大泉怕麻烦人家,怕影响人家的工作,就赶忙站起阻拦,不让找衣服,也不让做饭,还提出他跟邓久宽到堂屋坐着等等,让杨广森继续主持开会。
慷慨豪放的杨广森大手一摆,说:“你们到了我家,就得听我的指挥,别夺我的令箭。衣服得换,饭也得吃。至于开会,还有三言两语就完了。我们说我们的,你们坐你们的,都是自家人,没啥保密的。先告诉我,你冒着大雨到这儿来,有啥事情呢?”
高大泉只好坐下,把他们在龙虎梁遇险的事儿简要地说了一遍。
几个年青人听了,都很惊讶。
杨广森却点头说:“搞革命就得闯风险哪!”说着,他拍拍高大泉的肩头:“伙计,人和牲口没有撂在那儿一件,这就是胜利呀!”
姑娘从西屋拿过一件小褂子和一件夹袄;衣服上还散发着肥皂的香气。
广森媳妇生起一盆炭火。那鲜红的火苗,像小风吹动着绸带子。
杨广森拉扯着高大泉和邓久宽,让他们换衣服、烤火;他们继续开会,简单明了地布置完工作,就把几个年轻人都打发走了。他见媳妇和闺女把饭做熟,从柜橱里拿出一个瓶子,摇了摇说:“我这儿还有点酒,咱们一人喝两盅,压压惊,暖暖身子。”
外边的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火盆里的炭火不时地爆跳着。煤油灯亮堂堂,小屋子暖洋洋,让人感到格外的舒适。
邓久宽一场虚惊过后,胃口开了,来到高大泉熟识、又这么热情的人家里,更不客气;他不会喝酒,就猛吃猛吞。
高大泉却一边嚼咽着饭菜,一边暗暗地想着心事。他无意中投奔到杨广森这样一位老同志家里,感到十分幸运,悬着的心立刻放平稳了。他本想让杨广森快些帮他们拿拿主意:丢在龙虎梁的车怎么办,下一步究竟应当怎么走。可是,他想到杨广森是党支部书记,村里的各种事情很多,今天夜间又担负着重要任务,所以,几次要说,都没有开口。
杨广森热情地让菜让酒,好像这两个人不是遭了难才被逼到这儿来的,而是闲暇无事,来串亲戚、看朋友。他一边吃着喝着,一边向客人谈起过去的旧事。他说:“龙虎梁这个地方路陡、弯急,最难走。我在那儿遭过好几回大风险。一九四三年就连着两次。头一次,我从山上带着文件下来,到了龙虎梁,转过一个崖头,正巧跟敌人的大队人马碰个对面。拚吧,寡不敌众;跑吧,一面悬崖,一面山涧,没有一寸退身子的地方。我就一咬牙,往地下一躺,顺着山涧的陡坡往下滚。我是准备死的,结果爬回红枣村……”
姑娘从外屋拿进一张烙熟的饼,看她爸爸一眼说:“瞧您,两位叔叔很累了,快让他们吃饱了饭歇着吧。”
高大泉说:“我很爱听这些事情。县委梁书记让我们新区的人到老区的群众家借房住,就为了多跟老区的同志学习革命经验。这几天,我们都学到不少东西。老杨,你接着说,遇到第二回险呢?”
杨广森喝了一盅酒,用手掌抹抹嘴唇,朝闺女笑笑,接着说:“第二回遇到的险事,也是在那一年的秋天。县里有一位领导同志,到彩霞河边开辟地区,住在一个堡垒户家里。一个叛徒带着几十个敌人,把他围在院子里。那同志可勇敢啦,身上受了重伤,还把堵在门口的敌人撂倒几个,翻过墙头逃出来,一气爬出三四里地。那边的同志发现了,把他送到我们红枣村。当时的情况正紧,支部的同志决定再把他转移到奇峰岭背后的老山沟去养伤。我到董家地主院里牵马,那个地主说他的马瘸了。我把那马拉出来看看,一条腿都不能沾地。没办法,我就从一个中农家动员一头毛驴。趁着月亮地,我把伤员扶上毛驴,就赶着进山了。走到龙虎梁,那毛驴的前蹄突然陷到路上的窟窿里。我手疾眼快,往前一蹿,抱住摔下来的伤员;那毛驴拚命地一跳,就摔到山涧里去了。我只好背着伤员进山。第二天,我一个人从大岭后折回来,走到出险的地方一看,路面上是一个新挖的陷阱。当时找不到冤头债主,把我气得直跺脚!一直到土地改革的时候,才把这个无头案弄清楚。这个阴谋,就是那个董家地主搞的!当时,他的马没有真瘸,是他往马蹄子上楔了钉子;他比我先行一步,在前边挖了陷阱。唉,没经验,后悔也没用。回头一看哪,总算弄明白:头一次是明枪,容易躲;第二次是暗箭,就难防啊!”
高大泉听得非常入神。他想:我们今天遭到的危险,比起这些老同志遭到的危险差远啦;应当像梁书记说的,我必须经受更严重的考验,才能长点本事。
吃过饭,高大泉和邓久宽被安置在刚刚收拾干净的西屋里住。
杨广森说:“你们二位就踏踏实实地睡吧,我出去办点事儿,过一阵子回来。”他说着,披上一件旧雨衣,打着手电,退出屋,带上门,就出去了。
高大泉躺在炕上,听着外边的风声、雨声、院子里黄牛嚼草声,街上传来杨广森脚踏泥水声,还有身边的邓久宽已经响起来的轻微的鼾声。他的心里边反复思索着这一天经历到的事情。他想到矿石场上临时互助装车的场面,周永振、刘祥他们这会儿可能睡在车站上的货棚里,或是躺在沿途某一个村庄的农家土炕上。他想到龙虎梁上的风雨,风雨中大车断轴,明天得想办法修补,得尽快地投入运输。他想到雄鸡寨那匹枣红马,还有它生产的马驹子;不知道民兵们活动得结果怎么样,把那个下毒手破坏农业社的地主分子抓住没有。他还想到杨广森谈到的舍命保护文件、救护伤员的故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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