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二部
(80)
梁海山说:“你办事能想到节约就挺不错。我们有的互助组、农业社办起事儿来,跟单干户比阔气、赛大方,净搞那些搽胭脂抹粉的事儿。我们要反对这种倾向,要跟单干户比优越性,比爱国主义思想,比增加生产;要精打细算,把钱用在地里:买肥料、添工具。可是,你们也得注意身子。夜里山风太大,要赶上下雨更糟糕。”
高大泉说:“为了把互助组巩固住,再求个发展,大伙都发誓把浑身这一百多斤交给党,拚命啦!”
梁海山说:“该拚命的时候就拚命,不必要的时候就别拚命。”他放下碗筷,思索一下,又说:“我打算让燕山区的领导研究研究这个问题,建议在沿运输线的村子里派一些房子,专给来往的民工住;民工不用花店钱,牲口拉粪给房主,互惠互利,都有好处。更重要的,这边是老区,多数群众都经过战争考验,觉悟比较高,组织起来也早。平原来的农民跟他们住在一块儿,顺便拉拉家常,交流交流体会,比咱们在大会上作报告效果大。你看我这个想法行不行呢?”
高大泉是个耿直的人,对上级的谈话,除了表示同意和不同意之外,他从不会奉承,也不善于赞美的辞令。这会儿,他听到县委书记诚恳地征求他的意见,只是不住地点头,答不上话来。他觉得这位领导的胸膛像这缀满繁星的天空一样开阔,像这密布森林的山谷一般深沉。
梁海山对今天的会面很满意。他从高大泉的身上看到基层干部的才干增长,看到县委推行农业互助合作的具体成效,同时也了解到这些同志的思想状况。他抽几口烟,看着高大泉两眼盯着他,就又问:“我让田雨给你捎的口信传到了吧?怎么样,尝到风不平、浪不静的滋味了吗?”
高大泉深有所感地回答:“尝到了。庄稼人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道路,坡坎很多,往前走一步都得花心血。可是,我总想,再苦再难,也比你们这些领导同志拿枪杆子夺政权的时候差得远。你们那时候随时都有牺牲的危险呀!”
梁海山说:“告诉你吧,花心血的日子刚刚开始,大风大浪还在后边。大泉同志,千万记住,一切工作,都要围绕着发展互助合作这个中心。发展中必然会有矛盾;矛盾不断出现,不断解决,是事物发展的规律。有矛盾斗争,就得有牺牲的精神准备,就是你说的,把浑身一百多斤交给党!好吧,为了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咱们一块儿干!”他说着,站起身,扔掉了烟头,准备动身走。
高大泉依依不舍地说:“我真想多跟您聊一会儿,一夜不合眼也不会困。就是这地方没法留您住。”
梁海山半开玩笑地说:“同志,盖天铺地睡觉并不是你的发明。我就不能在这儿睡啦?我要走,因为还有急事儿,再多转转,多看看,明天起早还得赶回县里开会。”
高大泉估计时间不早了,怕梁海山在这儿逗留过久耽误休息,就催促小苏收拾东西早动身。
梁海山伸出大手,跟高大泉的手紧紧地握住,说:“再见吧。你们有事路过县城,到我那儿坐坐。”
高大泉却摇摇头:“不一定。您太忙。全县那么多的人认识您,谁不想跟您聊聊呢?要是进城的人都去找您的话,您就什么事情也不用干了。”
梁海山仰面大笑:“哈,哈,好痛快的性格呀!那就等有机会再见吧。你们也得赶快歇着啦!”
高大泉跟在县委书记后边走了好远,连自行车在石子路上颠簸的声音都听不到了,他还站在一块岩石上张望。习习的山野夜风抖动着那件披在他肩上的衣襟。
邓久宽把家什都收拾好了,把铺盖放在大树下,左等右等不见高大泉转回来,就跑到岩石边找他,叫他快点睡觉。
他们往“宿营地”走。高大泉回味着刚才意外的欢聚和县委书记对于多方面问题的谈话,心胸里有一股子新的力量像河水涨潮那样鼓动着。
邓久宽借着星光看他一眼,忽然说了一句:“你呀,真叫鬼!”
高大泉被他打断了思路,转过头,纳闷地问:“我怎么鬼啦?”
邓久宽把得意装成不满地说:“哼,一个大县委书记跟你这么好,你连一点风声都不给我们透,他还夸你好痛快的性格哪!”
“瞧你这人。人家是县领导,对下级,对群众,就是这样热情嘛!”
“拉倒吧,反正他对你不错。”
“就算不错吧,我到处声张这个干什么呢?”
“张金发,冯少怀这伙子人要是知道哇……”
“就没有矛盾斗争了,咱们走道就顺当了,对不对?”
“起码能够镇住他们。”
高大泉拍着邓久宽的肩头说:“咱们不能利用上级领导的支持给自己装门面,更不应当用这个压别人;我们要把这样的支持当成往前奔的主心骨、往前奔的硬劲头。咱们最后拿到胜利果实了,让别人不服也得服。”
邓久宽并没有完全明白高大泉这番话的意思,依旧照着自己的思路想事儿。直到他躺在铺在草地上的口袋上,还自言自语地说了句:“难怪你的腰杆子那么硬棒,敢情后边有个大人物撑腰。这回呀,我也不怕了。”
高大泉给牛添了草,挨着邓久宽躺下。他没有听清邓久宽说的话,就没有再搭茬说什么。他把两只手垫在后脑勺下边,仰望着满天的繁星,心里边又一次反复地掂着县委书记刚才说的那些话,好久好久,才下决心闭上眼睛睡觉。
黎明时分,邓久宽第一个醒来。他坐起身,看看牛,发现他们的车辕子上挂着一条白色的布袋子;跳起来,上前摸了摸,里边是小米,不由得拍着大腿说:“嗨,这不是梁书记的米袋子吗?怎么丢下了?”
高大泉被惊动,接过米袋子看看,也奇怪地说:“怎么会是丢下的呢?昨晚上临分开的时候,我亲手给他们拴在自行车后架子上的;怕拴得不结实,走出好远,我还摸了摸。”
邓久宽说:“你真瞎掰,难道这米袋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高大泉双手捧着沉甸甸的米袋子,望着朝霞染红的天边,说:“准是咱们睡着的时候,梁书记回县城从这儿路过,悄悄地给咱们放下的。”
邓久宽听到这句话,楞着眼,摸着脑袋,好半晌才感叹地说:“真是个好领导!”
他们高高兴兴地生火做饭,好快一点套上车,奔奇峰岭装矿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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