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一部
(99)
冯少怀看看小姨子,沉默了一下说:“二林这小伙子倒是难得的老实厚道,安分守己。只要他不受他哥的传染,这门亲事还是能做的。别急,先摸摸他的思想再说吧。”
钱彩凤赌气地说:“当初,我姐你们两个,像演双簧似的,这么好那么好地说了一大堆。我信了你们的,不顾皮不顾脸地上赶着巴结人家。这会儿,你们又半路上拔气门芯,把我闹个不上不下的,多别扭。干脆,吹!”她说罢,就往外走。
冯少怀见小姨子发了怒,也很恼火,可是压住了,冲着她的后背说:“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婚姻大事,一辈子的事,马虎了不行。稳住砣,再看一看。我希望二林跟他哥别走一条道,一心一意地过日子,将来你们两口有碗饱饭吃,不让别人笑话,我们在跟前看着也舒心。”
紫茄子从小厢屋出来,朝妹妹的背影看一眼,对男人说:“别怪她抱怨你,这几天,你是有点怪模怪样的。这事本来办得挺顺当,你倒松了扣、变了卦。你又打的什么算盘,得给我一个底码,我里外好做事呀。”
冯少怀摇摇头说:“给你一个底码?连我自己,都让高大泉回来这一闹腾弄乱套了。”
紫茄子说:“要我看,你已经把他们拴在一块儿,两个人搞到了一定火候,再拆开不容易。”
冯少怀突然气冲冲地一跺脚,说:“我就怕唱一出《回荆州》,赔了夫人又折兵。”
紫茄子这才摸到男人一点底儿,弄明白男人对妹子婚事从拉纤到变成不热心的原因。她停了一下,说:“我看事成了只有好处。他高家是穷人,给点好处就感恩。要指望高大泉给他兄弟娶个媳妇,实在太难。你平白送他家一个媳妇,他能不念你的好?过门的时候,咱们豁出去破费几个钱,再走动得亲近点儿。你讲过是亲三分向,是火热成灰;下点功夫,不把他拉过来才怪。”
冯少怀摇摇脑袋,说:“你不了解他,我是从小看着他长起来的。这个人的脾气,硬梆得像砸不烂的铁,那心气像摸不着底的深井,不好对付。歪嘴子的一堵砖墙就跟张金发重归旧好,我呀,恐怕一堵金墙也休想把他拉到怀里来。”
紫茄子见男人对高大泉这样束手无策、智短技穷,陪着叹息了一阵儿;忽然间想起前几天男人跟她讲的那个“新发现”,就认真地问:“你不是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道理天经地义不会变吗?怎么不是这样子呀?”
冯少怀觉着女人这句话好像一把刀子,捅在他的心尖上了,脸色变得焦黄,不得不认输说:“唉,这本几千年念下来的经,放在高大泉这样人的身上就是不灵。真没有想到哇……”
紫茄子听到这种绝望的回答,觉着浑身发冷,又小心地问:“照你这样说,你也把张金发看错了?”
冯少怀深深地叹口气,没有回答,心里边又转开了张金发。他想:高大泉回来以后,跟张金发吵了架,整了歪嘴子,还在全村子日夜宣传另外的一种调门儿,嚷嚷的全是新口号,张金发听了,看了,忍了,也让了,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呢?这个人脑瓜灵活,万一真是上边有什么新的精神,他比高大泉容易变;他要一变,芳草地可就糟心了。
紫茄子还想问问牲口贩子的事儿,一看男人的脸色十分难看,把话咽回去了。
冯少怀心情沉重地往外走,一扭头,瞧见东墙头上露着半个脑袋,闪一下子又没影了。他知道那是谁,也就没有在意,一直出了大车门。
隔壁的破门板“吱吜”一声打开了,秦富从里边钻了出来,左右瞧瞧,很惊慌地招呼冯少怀:“喂,喂,我说,你干活去呀?”
“嗯。”
“你又听到什么新闻了?快给咱说说。”
“没啥。”
“不用瞒我,我闻着你家那院子的味儿就不对。”
“你的鼻子这么灵啊?”
“你别急着走。我说,那个发家的比赛,又要雨过地皮湿了吧?”
“看样子赛不起来了……”
“赛不起来倒也罢了,就怕后边跟着别的什么家伙。”
“那倒不会,你放心。”
“我家那个三小子,昨晚上给我叨咕了半夜,这我才明白。他们白天黑夜地折腾,不是光为过太平日子,要马上就搞社会主义啦!你比我眼睛尖,怎么还没有看出这一步呢?”
“文庆还不是从高大泉那儿趸来的。”
秦富今天也像对冯少怀失去了信任,又紧盯着问:“高大泉是党员,是从北京回来的,他的话可靠吧?”
冯少怀强打精神回答说:“他高大泉能通多高的天?上北京也是出汗、做苦工,又不是到大礼堂去坐软椅子。我看还是他们自己从心里边起哄,没有上边的根儿。”
“他要干什么呢?”
“他穷疯了!”
“你今个气色也不好……”
“我不是怕变,我看着烦、听着气!”
“村长怎么也没前几天精神了?”
“他呀?……大概是光顾忙盖新房。他都一心奔富日子,你还不踏实呀?”
秦富眨巴着两只小眼,一字一句地品着冯少怀几句简短的话,像钉在门口一样,不声不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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