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一部
(78)
未完待
他走着,看着,用这些标语跟他这几个月在首都北京耳闻眼见的一切对照,跟许多老革命同志的教导对照,同时跟自己想的一些问题对照。他觉得这些字刺眼,这些话很别扭,越琢磨越觉着不对味儿。
他急急忙忙地踅回来,焦急地朝已经走到远处刷写的于宝宗喊:“喂,于老师!”
于宝宗一边写着,一边想着什么事儿,被这喊声吓了一跳,手里的小灰桶差一点儿掉到地上。灰水一摇,溅在他的大衣襟上了。
高大泉停在他的跟前,问:“这标语,您写了多少啦?”
于宝宗观察着高大泉的脸色说:“前街、后街都写完了,就剩下西头,下午也就差不多了……”
高大泉使劲一摆手:“这不行啊!”
于宝宗打个愣:“不行,字写错啦?”
“字没有错。”
“那,字体写得不好看吗?”
“标语在内容,不在字好看不好看。”
于宝宗这才缓口气,心里立刻又升起一种蔑视的情绪。暗想:你一个庄稼人,上几天民校,字都不准能认全,还能深究什么内容呢?真是笑话。可是他嘴上说:“我只管照着底稿写,没研究内容。”
高大泉干脆地说:“这标语的内容不太合适。”
于宝宗对这个农民竟品评起这种高不可攀的学问,态度又如此武断,有点吃惊了:“怎么不合适呢?”
高大泉说:“起码不全面。写标语,就是对群众发号召、搞宣传,不是随随便便地一涂一写的事情。应当写增产粮食,支援国家工业建设,巩固工农联盟;应当写多产爱国粮,支援志愿军,狠狠打击美帝国主义!……”
于宝宗听了这片话,倒是真吃惊了。他摘下眼镜,放在嘴边哈哈热气,用手掌擦擦,戴上,又仔细地观察着面前这个讨过饭、逃过荒、扛过活的庄稼人,注意地思考着他的这番议论。
高大泉把自己的想法讲完之后,语气缓和下来说:“于老师,麻烦你一下,按着我刚才说的这个意思,再编几条新的,往下写,好不好呢?”
于宝宗连忙说:“大泉同志,你刚才说了,标语口号可不是随便往墙上写的,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编的,我可不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呀。”
高大泉说:“按我说的意思编写,不会有错。”
于宝宗说:“没错也不行。这标语稿子张村长亲自交给我的,嘱咐我一个字也别错,全部照着抄,乱改还行吗?”
高大泉想了想说:“那你就先休息一会儿,我去找村长商量商量;怎么改,回头我再告诉你。”
于宝宗说:“这倒可以。”
高大泉从肩上卸下背包,放在墙边的一块青石上,求于宝宗照看一下,如果见到东街的人从这儿路过,替他捎到家里去。随后,他就一直往后街走,想到张金发的家里去。他刚迈出几步,远远地看见一个老太太从对面走过来。
这老太太大骨架,满头银丝一样的白发,拄着一根长长的拐杖,穿一件打到膝盖头的蓝布的罩衫,好像要办什么急事儿,又走不动,挪挪擦擦地迈着步子。
高大泉认出是老军属、邓久宽的大娘邓三奶奶,就紧走几步,迎到跟前,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亲热地说:“三奶奶,您好哇?”
邓三奶奶停住步,仰起脸,把一只粗筋突露的手举到眉头上,遮着中午强烈的阳光,两只眼睛使劲往一块儿挤着,看了半天,忽然咧开缺牙的嘴巴乐了:“大泉,是你呀。没想到你这会儿回来,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呀!有人往我们耳朵里边吹风,说什么高大泉走的是另一条发家的道儿,留在北京当长期工人了。我跟老周忠两个人给大伙开心解说:不会的,眼下芳草地还是这副穷样子,大泉他不会把大伙扔个不上不下就自己走喽。我们猜的不错吧?”
高大泉微笑着说:“要在芳草地搞的大事情还没有开头,更不用说成功,哪能离开这儿呢。”
邓三奶奶点着头:“是呀,是呀,我们信得住你。别人爱编啥瞎话,让他们编去吧。”
高大泉上下打量着老人家,说:“看样子,您的身子骨倒挺结实了。”
邓三奶奶一只手轻轻地拍着高大泉的胸脯子说:“我死不了,又活了,活得更结实了。我想多享几年社会主义的福,还得亲眼看看芳草地变成个啥样子,那时候死也安心了。说一遭儿,亏了你捎那药灵验,吃下去立地生效,一天比着一天好。你久宽哥硬说他买的那药跟你买的那药是一个牌子,我不信。我活七十岁,走南闯北,谁能骗我?你有人家大泉的精明才份,你能买来这样的灵丹妙药哇。”说着,自己先哈哈地笑了。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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