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之《金光大道》
第一部
(52)
十二 天高地阔
高大泉从芳草地来到北京的火车站,从一家一户的庄稼人群里,来到工人队伍中间,参加了一场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劳动,觉着自己登上了一层新的天地。
开阔的场地上的一切景物和活动,都是光辉灿烂的。铁轨像一个壮汉身上的筋骨错综交叉,不知伸展到山南海北什么地方去;信号灯在天空变幻着颜色,列车喷着云彩一样的浓烟,响着悠扬的汽笛声,来来往往,轰轰隆隆,连老远的树枝和墙壁都随着颤动;人和机械发出的声响,汇成最动听的音乐;装卸工人来往奔忙,各种卡车、三轮车、排子车,出出进进,一天到晚喧闹不止。
这里虽然是个不停客车的货运小站,又在古城墙一个偏僻的角落,它却使首都北京和地大物博的祖国处处相连。在这里,高大泉看到从天府四川运来的雪白大米,从黄河两岸运来的金黄小麦,从中原地区运来的棉花;还有广州的香蕉,黑龙江的皮货,内蒙的冻肉,新疆的葡萄干。同时,他也看到,北京大小工厂所出产的各种工业产品,大到几十个人抬不动的机器,小到颗颗钮扣,都在这里集中起来;成包成箱,堆积如山,然后又一列车一列车地被运发到东西南北。……钻惯了高粱地的庄稼人呀,忽而被这个牵动了好奇的心,忽而又被那个吸住惊愕的眼睛;他那活泼的思绪,像长了翅膀,腾空展开,飞向四面八方那些想象中的美妙境界……
大仓库的基本工程完成以后,他们十三个人成立一个作业组,被正式编到装卸队。
夜里,银片似的小雪花,无声无息地飘洒着。没风,也不显得冷。车站上的尖顶红房,堤坝般的货物,闪耀着的灯光,枝杈繁密的树木,都在悄悄地变化着颜色,又庄严,又动人。
高大泉从工具房出来,一路小跑地回到他们的宿舍。他肩上扛着十三把大铁锨,手上提着一捆子布手套,用膝盖顶开了木板门,一股热气扑到他的脸上,挂在眉毛上的几片小雪花立刻融化了。
这间宿舍是原来的工人连挤带并,给他们让出来的。早先这儿是个“锅伙”,外表上还保持着旧日的样子,里边却修整得十分整洁。煤火炉在旺盛地燃烧着,坐在上边的大水壶“吱吱”地响着,热气在电灯光里升腾着。对着面的两排床板上,摆着他们的简单行李卷。有的人坐在一块儿兴致勃勃的聊天,有的趴在床边写家信。唯有邓久宽已经躺在被窝里睡着了。他的一只胳膊扔在被子外边,总是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随着均匀的呼吸,厚嘴唇也像憨笑似的,不住地抽动着。
高大泉把肩上的铁锨“哗啦”一声放到地下,惊动了那些说话和写字的人。
周永振笑着说:“嗨,领工具来了!”
高大泉拍打着身上的雪片,说:“全是新的,棒极啦。”
周永振说:“没来之前,听说干工人的活儿,总觉着隔行如隔山,心里边犯嘀咕。这几天一干一看,实在也没啥。”
高大泉把铁锨并排地放在墙边,看周永振一眼,说:“咱们要学习工人老大哥对待劳动的样子,把工作干得好,很不容易,可不能这样轻心哪。”
周永振说:“你呀,不论对待什么事儿,总比别人想得多。造铁轨、开火车这样的差事,咱们当然搁不上手;装装卸卸,从小就干,全都是科班出身,肯出力气就行了。”
高大泉认真地说:“你这个看法不对。这儿的活计虽说也是装装卸卸,跟咱们庄稼地完全不一样。它跟全国的建设、抗美援朝战争连在一块儿。咱们十三个人都得小心慎重,处处听指挥,事事照工人的样子干,千万不要有一丁点儿马虎。”他说着,又朝邓久宽看一眼,“这样就不好。人家工人不分白天黑夜,放下活计就学习呀,开会呀;咱们三个饱一个倒,大松心,太显得散漫了。”他这样说着,走到邓久宽跟前,人们以为他要把邓久宽叫起来,他却不由自主地轻轻提起邓久宽的胳膊,放进被子里。
刘祥在一旁笑笑说:“这个傻家伙,刚来那几天还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总是惦着家,惦着孩子。这两天习惯了,吃得饱,睡得着,老婆孩子全都扔到脖子后边去了。”
吕春江从对面铺上跳过来,一把揭开邓久宽的被子,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子,喊道:“响铃了,集合了,快起来吃饭了!”
邓久宽被惊醒,一边拉被子,一边说:“你们这些精神鬼,不好好睡觉,闹什么呀?”
高大泉这才说:“这儿是工地,不是庄稼院,谁像你随着太阳进被窝。”
邓久宽擦着眼说:“好吃的不如饺子,坐着再舒服也不如躺着。长这么大,我还真没这么自在过。”
周永振说:“别念你那自在经啦,快起来,看看大泉给你领来的武器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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