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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散文特写之
《爱情嫩蔓上的一朵谎花》
(19)
我急想返回家去,又不能不应付一下,就硬着头皮稍微地加快脚步,从后赶上来,在背后问赵四儿:“四姐,你到底有啥事儿呀?”
她的脚步放慢,仍不回头,也不答话。
我追到前边阻截她:“有啥话快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路面狭窄,绕不过去,她不得不停住脚步,同时急速地把头扭向一边。
朝她瞥一眼,把我吓一跳——原来她哭了。
她哭得很伤心,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串,一滴一滴地滚落着。
我惊慌地四下看一眼,不知所措地小声问她:“你咋了?说呀!”
她双手捂住眼,几乎喊了一声:“我后悔!我后悔死了!”接着抽噎着说:“本应该咱们俩一块儿过这样的日子……”
果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从她这句话里彻底地明白了她的心意,同时有一股子怒气从腹腔冲了上来,不由得狠狠地说了一句:“这会儿你再说这个后悔的话,不是晚八春了?你早干啥去了?”
她把蒙着眼的手往下一挪,又捂住嘴巴,呜呜地哭泣起来。想憋住,又憋不住,浑身颤抖不停。
我的心酸酸的,木呆呆地站立着,看着她哭。
她哭着述说:“他们骗了我。……说咱俩马上订婚有人笑话。说再等两年,我们年岁都大一点儿再另找媒人……”
实在没有想到,骗局原来是这样巧妙而又拙劣地设置的。干佬儿、干妈的拒婚,姐姐的逼婚,岳父的催婚,如同包装纸一层又一层地被揭开,我终于看到它阴险可怖的机关。
坑我、害我的谜底被赤裸裸地揭开,我明白了一切,然而,事到如今,对一个尽管早熟的我,毕竟还是个稚嫩的少年来说,除了发懵、怨恨之外,又能奈何?
我站立不动,两手捏搓着褂子的两片底襟儿,悲哀地劝她,实际上也在劝我说:“别这样,已经晚了,不管用了,我认命……”
“不,我恨我自己!”她喊一声,打断了我的话,“我太软弱,太爱面子,怕风言风语的闲话,怕爹妈心里难受,不敢跟他们的封建脑瓜子做斗争!”说到这儿,她昂起头,眼睛盯住我,伸出两只颤抖的手。
我仍旧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宽慰的话,却默默地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她的忏悔。看着她那悲切的样子,我的心像被一只有力的手撕扯着那么疼痛,同时有一股热辣辣的气流直冲脑门子。我想猛地抓住那只我以前没有触摸过、此时伸到面前的手,使劲儿攥着,不让她走掉;我想向她宣布,我们俩一块儿逃跑,跑到山里去,再不回来。
她那两只盯着我的挂着泪珠又充血的眼睛,倏然间泛起一种奇异的光。
在我俩无言的四目相视的那片刻之中,我又不禁地浑身颤栗。赵四儿的脸,闪电般地变化成各种各样的面孔,其中有我的妻子,有我的岳父,还有我的姐姐,以及诸多亲友和王吉素的乡邻……
假若当时我的两只手不因联想到这些而退缩,勇敢地抓住那双渴望等待我去抓的手,我,我和她的命运小舟将在顷刻间扭转航向,那会驶向一个什么样的江河大海呢?是水平如镜呢,还是波浪滔天?是一帆风顺呢,还是倾翻沉没?实在难以预料。
结果,我的手好似让一股无形而又强大的力量压住了,像被电了被烫了一样地急速缩回。
赵四儿眼睛里的那股火也随之熄灭了,两只伸着的手也垂了下去。
我也跟着冷静下来。
赵四儿撇了一下嘴唇,轻蔑地哼了一声,扭身就走。
我愣怔一下,怀着一种歉疚的心情,急步追上来,低声叫她:“四姐!四姐!”
赵四儿头也不回,在弯弯的田间小路上直走下去,越走越高昂起脑袋,直挺起胸脯,脚步也加快了。
我边追边呼叫:“四姐!四姐!”
“用不着再送了,快回家守着你媳妇去吧!我知道咋活着舒心,谁也别管我!”
我还想追赶,前边已经出了青纱帐,只好停止住脚步。
赵四儿走下干砂河,一拐弯儿就不见了。
我顶着炎炎烈日往回走的时候,多情而又天真地想:我要是个有钱的财主,养活得了,就娶俩媳妇,把赵四儿也留在身边,那就对谁都不伤害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