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之《苍生》

第五十四段

（1）

     两天前，一位在燕山镇邮电所工作的女同学，给陈耀华打个电话，告诉她有一封挂号信，快找个顺路人取回，免得等邮递员在中途耽误好几天。

    “是哪儿来的信哪？”陈耀华迫不及待地问。

    “信封写的地址是城内红旗大队运输站。”对方回答。

    “他们运砖的任务完了，写什么信！有名字吗？”

    “有，叫苏吉祥。”

    “我不认识此人。”陈耀华极为扫兴地说，“你拆开看看，把说的什么内容转告我就行了。”

    “哟，要是光棍儿向你求婚的信，可咋办？”

    “该死的！你活结实点儿，等我见了你，撕烂你的嘴巴！等着啊！”

    不知道那位女同学是由于遵守规章制度、讲究礼貌，还是出于向有权有势的陈耀华讨好的目的，反正不仅没有拆开那封信看，而且在今儿个早晨不嫌费心扒力地到农贸市场找田家庄的人，让把挂号信给捎回。别的人也沾了光：同时捎来一捆报刊和一叠子信件。

    替他们捎信的人是巴福来。他雇了拖拉机往市场上运苹果。

    巴福来承包的果园今年又获得好收成。除了金钱以外，又一次收到了荣誉：参加一次县里召开的专业户和承包大户的座谈会，平生第一回尝到当积极分子的味道。回家来他对儿子巴平安说：“这么多年，到今儿个我才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你姑父邱志国为啥什么都不顾，非当积极分子不可。敢情跟县长、局长们往一块儿一坐，跟各个名人们喝着茶、抽着烟一聊天，心里真是不用提多美、多高兴啦。比得着金钱不是一样的滋味儿。那是金钱买不到的东西。人活一世，没尝到这样的荣誉，那可冤屈到家了。”由此他更加懂得果树园的重要性。

    “耀华，这儿有支书一封信，你转交给他。”巴福来提前跟拖拉机回了田家庄，亲自把信送到窑场，“你顺便提醒他，我那件事儿得抓紧办办。”

    陈耀华冷淡地问他：“他给你办什么事儿呀？”

    巴福来说：“果树园承包合同续订的事儿。他说研究研究，让我等回话。我等的日子可不短啦！”

    “那就等着吧。急什么。”

    “我的姑娘，咋能不急呀。”巴福来情不自禁地叫起苦来，“果树越冬管理活儿得动手了，修贮藏地窖的事儿，也得操持了。不见他点头，我怎么敢兴师动众地安排这些个呢？”

    陈耀华不再理他，顺手翻着报纸和信件，心中暗想：当初那个果树园要是包给老二保根，他这会儿也有了钱、有了地位，会比这个老地主干得出色，说不定都建起了罐头厂，贮藏地窑更会早已经落成。可惜呀，……

“哎哟，我的天！”她喊一声，“真危险，差点儿闹个大笑话呀！”她发现了自己的信，从信封的笔迹上认出是她苦苦盼望着的那封信。

巴福来被陈耀华这突然发作的疯相吓得一哆嗦。他见陈耀华手里抓着一封信往外跑，就冲背后喊：“我托你的事儿，可别忘了呀！”

    “忘不了，放心！”陈耀华扭一下头，变得和颜悦色地回答说，“你有事儿去忙吧。我替你催催我姑父就是了。”

    她从办公室跑回到自己的屋里，急忙打开信。她一边看，一边激动得要发狂。

    不容易得到的东西，渴求会加重那东西的价值分量，越难到手；一旦到手，越会被珍视。陈耀华终于得到老二保根的爱情。她得到的就不容易。所以她觉着得到的爱情是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珍贵无比的爱情。欢喜之余，她感慨万千：“凭我各方面的优越条件，怎么会找不到个遂心如意的对象呢？怎么会凡是我喜欢的，人家都要迟早地甩开我呢？”她回想起自己在婚姻问题上一场接一场的波折，越想越委屈，不由得一阵心酸。好似俗话的“乐极生悲”的现象，攥住了她的心头。她往床上一趴，把脸埋在枕头里，先是无声的，后来竟不知不觉地“呜呜”地大哭起来。

    “耀华，你怎么啦？”一只大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后背上，用亲切而又不安地语气问她，“你哪儿不舒服呀？”

    陈耀华听出是孔祥发的声音，没有动一下，没有回答一声，但是她停止了哭泣。

    孔祥发用力地摇摇她，哄小孩似地说：“起来，起来吧，我陪你到燕山镇卫生院看看。好吗？”

    陈耀华使性子的一摇膀子，然后拨拉开孔祥发的手：“别管我。你快走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