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浩然短篇小说之《那个让狗咬了屁股的》（3）
(2020-12-15 09:2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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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短篇小说之
《那个让狗咬了屁股的》
（3）
花匠王瘸子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种事情瞒不过他的眼睛。这个贼这几天煞费苦心地“找对子”、“看地形”、“跺道儿”，终于忍不住要下手，没想到小栅栏那边早有埋伏兵。咬了贼活该。幸亏养了这只凶狗，显示了“王记花圃”的威风，教训教训不安好心的恶人！
这当儿，老伴儿从屋里慌忙地返回来，边走边数点手里的票子。
因为心情变化而更改了主意的花匠王瘸子，赶忙向老伴挤眼睛，想让老伴儿退进屋去，或者把钱收起。可惜老伴儿光顾数票子，没留神。他急了，拐到老伴儿跟前迎住，小声点拨：“你还没看出眉目来呀？是小偷。咱不能往小偷身上花钱。一分也不能花！”
老伴儿反过来提示他：“你可没有抓住人家手，捉贼要赃……”
“我是专业户，是全县挂了号的。”
“专业户的狗咬人，怕是也不能白咬……”
“死心瞎肺！我那一盆盆花就让当官儿的们白端走了？他们就不替我撑腰说话？”
老伴儿终于被这话说服，赶快把票子一卷，掖进贴身的褂子兜儿里。
花匠王瘸子急转身，镇定一下，一只手摸着下巴颏上的黄胡子，一手叉着腰，轻蔑地龇开长着大黄板牙的嘴巴一笑，冷冷地问那个趴在地下呻吟不止的男人：“喂，你能起来走吗？”
那男人咧嘴皱眉地回答：“我，我起不来呀……”
花匠哼一声：“起不来就爬出去吧……”
没容他的话音落，人群里爆发了不平的呼喊：
“你这叫啥话？是人说的吗？”
“狗咬了人家，还敢耍威风呀？”
“有钱的人，心真狠毒！”
“告诉你，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死了人，钱再多也得去蹲大狱！”
花匠王瘸子听到最后一句怒吼声，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那皱褶纵横的脸皮也从红变得灰白。他蹲过两回大狱。他知道蹲大狱是什么滋味儿。况且，这几年里，这个法那个法的，上边没少颁布。专业户犯了法，靠几盆花的交情，那些小官儿们未必肯保护他。“光棍儿不吃眼前亏”，“财去人安”，这都是花匠王瘸子的处世法宝。唉，破费就破费几个，把祸害打发走了得啦！
老伴儿见自己这个“财大气粗”的男人挨欺负不敢还口，就挺身而出，怒冲冲地反驳众人：“别起哄啦，咬了屁股一口，就能出人命呀？……”
花匠王瘸子对这种声援没有领情，反倒朝老伴儿瞪起眼睛：“你懂个屁呀，狗嘴是臭的，狗嘴有毒；咬坏了不治，不出人命，也得变成个瘸子！……”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在急火之中，把一句不该吐露的话从嘴里溜出来，连忙吞住，弯下腰，和颜悦色地对趴在地上的人低声说：“我搀着你，你能走不？”
让狗咬了屁股的人，那两只秃眉毛下边的锥子眼，又扎了花匠一下，接着用力摇脑袋，说声“不行”，索性连两只支撑着的手也收起，把上半个身子和头都放倒在地上。
花匠王瘸子再往下猫腰，几乎把嘴巴贴在那个人的耳朵上，柔声地说：“你疼得难受，对吧？这个滋味儿我懂得。你不能动，我雇人抬你上医院。”他直起身，环顾周围的人，“谁干？要四位。我出工钱。到乡医院一趟算个整工，给最高价，两块五一个！”
“我去！”
“不够，加上我。”
“对，钱小事，救人大紧哪！”
几个运花小贩要抢这个“现得利”的事儿，从人群里站了出来。
花匠王瘸子指使老伴儿：“你去抱一床毛毯来，我摘门扇、找绳子扁担。”
趴在地上那个让狗咬了屁股的人，忽然举起一只手，使劲儿摆动，同时又开口了：“不，不。把我抬走不行！”
“不抬走怎么治呀？”
“光治不行……”
“我的狗咬了你，该花多少钱，我甘愿往外掏就是了……”
“不行，不行！”让狗咬了屁股的人抬起脑袋，锥子一般的眼盯着花匠，“您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的条件您不答应的话，我就不去医院治伤！”
花匠王瘸子闻听此言，脑袋里轰地打个雷，脸色从白变成纸黄，张开嘴巴吐不出声音。
脑袋瓜并不灵敏的老伴儿，也立刻听出这弦外之音，看到这其中奥妙，跺着两只白薯脚喊叫起来：“怎么着，你要讹人呀？又不是我们故意放出狗来咬的你。你，你不该抓这把柄、打主意坑害我们。我们受了大半辈子穷，刚刚直起点腰来，刚刚出气均匀点儿。我们一家子人往手里弄几个钱可不容易……”她这么诉说着，勾起伤心的记忆，撩起衣襟擦眼泪。
“你哭什么，事有事在嘛！”花匠王瘸子心里翻江滚浪的，嘴巴劝老伴儿，自己也难过得想大哭一场。难怪在专业户座谈会上，有人发出“人怕出名猪怕壮”、“穷日子难过，富日子更不容易过”这样的感慨。实在呀！你成了专业户，你手里有了点钱，比他们富足了些，他们谁都有权算计你，有权来揩油。这个让狗咬了屁股的人走运气，抓住了千载难逢的良机，要赖在花匠身上。花匠王瘸子心惊胆颤地暗暗揣摸：倘若这个刁钻的人硬不去医院治伤，宁肯让皮肉溃烂、让筋脉伸不直，而变成一个瘸子，能够推出去不管吗？这是新社会，不是旧社会呀！这是中国人对中国人，不是外国人对中国人呀！他这么年轻，顶多四十岁刚出头吧？要是赖在我身上，坐在我炕上吃睡不走，恐怕我死了，我儿子也熬不死他，我孙子还得接着茬儿养他。天哪，我那孙子才五岁呀！这小子抓住我不撒手，可比干偷盗抢劫的勾当保险上算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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