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

《细雨濛濛》

（14）

 十

    积了雨水的泥土路上，“巴唧、巴唧”的一阵脚步响，老妈妈踉踉跄跄地跑到老闺女跟前，疑惑不安地追问：“哎，哎，他咋走呀？”

    綦桂云不耐烦地回答一句：“他不走干什么呢？”

    “饭没吃，话也没说，这哪行。”

    “我跟他吹了！”

    “什么？吹了？你，你，这是拿伤害人当闹着玩儿呀！你是想把我给活活地气死呀！”老人家这样气急败坏地大喊叫，“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正在大门口为这场事变莫名其妙的四个闺女、四个女婿和孩子们，一见老妈妈也出了乱子，全都不顾泥水和雨淋，噼里啪啦地跑了过来，团团围住：有的拉，有的搀，有的要把老妈妈抱起，一个声地呼喊了一阵子。

    大闺女说：“妈的心脏病犯了，这可糟心！”

    二闺女说：“这病可不能耽误，得赶快往医院送！”

    三闺女直起身，冲着四个男子汉问：“你们谁的自行车结实，能给载着去？”

    四闺女想逞强，让未婚夫露一手，小声说：“你有劲儿，你那车新，还不快着行动！”

    四个男子汉全都皱眉头、摇脑袋。

    这个说：“老人家昏迷不醒的，咋在自行车上坐稳呀？”

    那个说：“就算能坐上去，这山路又窄又弯，还让雨水给冲得坑坑洼洼，也没法儿骑着走！”

    众人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

    最急的人莫过綦桂云。一则，她是最小的闺女，老妈妈最疼她，她跟老妈妈连着心；她没家，没丈夫，她还得跟老妈相依相靠地过日子。二则，老妈妈这次犯病，是由她的事情勾起来的，四个姐姐都认为她是“罪魁祸首”，要是不赶紧抢救，老妈妈有个三长两短，那不得悔恨死呀！

    “我不信，你们能骑自行车来，也能骑自行车走，还能载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就是不能把我妈送医院救命！你们根本没把我妈放在心上，你们对她死活不着急，你们……呜呜！呜呜！”

    她这一哭起了个头儿，姐妹五个，加上几个吓傻吓呆的孩子，一齐来了个“大合哭”，各种腔调，有高有低，有粗有细，实在热闹非常！

    就在这个时候，人圈外边、人身背后，忽然传来一声高喊：“别哭了！别哭了！哭顶啥用，救人要紧！”

    众人回头一看，喊叫的人是去而复转的晋志清。

    晋志清不理睬人们用何种眼光审视他，只顾指挥说：“用我的毛驴驮着老人家，旁边再跟上两位，一位扶着，一位打把遮雨的伞……”

    四个被女人哭得万般无奈的男人，听了这番话，几乎同时回答一声：“这办法好哇！”

    ……

    老妈妈被送进医院，被送进急诊室，最后被送进病房里，晋志清才不声不响地退出去，牵上毛驴，默默无言地回大北沟的家中去了。

    一天一夜之后，濛濛的细雨刚刚停止，低沉的乌云裂开一条缝隙的时候，老妈妈终于脱离了危险期。

    大闺女和二闺女夫妇，用自行车载着各自的老婆孩子告辞回家，三女婿和四女婿，已经先他们一步骑上自行车飞奔而去。

    綦桂云想自己留在医院陪床，让三姐和四姐回去参加劳动。

    姐儿俩临要离开的时候，才顾上，或许是才想起问问小妹妹这场祸事的起因。

    綦桂云不耐烦地告诉她们：“就因为我跟那个姓晋的小子吹了，妈不乐意，一着急，就犯了病呗！”

    三姐一听，觉得挺奇怪：“我说他跟你出了门口没多大工夫就走了呢，敢情是让你给赶走的。当时他就那么痛快？”

    “不痛快咋的？还赖在我跟前不走？”

    四姐也品尝出一些不对头的味儿：“要我看哪，根本不是什么痛快，是缓兵之计。他要是真愿意善罢甘休，肯那么费心费力地把妈往医院送，守大半天，花挂号钱，还给大姐二姐的孩子买饼干、麻花吃。他图啥？是跟你讨好、挂勾，最后再把你闹到手里！”

    綦桂云摇摇头说：“没那门儿！我当时就跟他说了绝断的话，从此永远不见他！”

    三姐和四姐听了这些，都不免有点儿吃惊。不过，她们了解小妹妹的性气，也能理解小妹妹的心情，尤其赞同这样嘎巴干脆地决断。

    三姐实心实意地说：“山沟里有啥前途？山里人有啥本事？就该这样一刀两断。凭你的长相，你的文化，再另找个能够跟着他享享福的对象还不容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