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梅子妈笑了》
(2)
她吃惊地盯住了闺女:还是那个红扑扑的圆脸蛋,脸上挂着一层细小的汗珠儿;还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睛都好似会说话儿;还是那件合身可体的葱心绿的布汗衫,布衫是她那巧手自己剪裁自己缝的;还是那张讨人喜欢的小嘴巴,敲梆子似地叫了一声:
“妈,饭熟了吗?”
“啊……”
“妈,您咋啦?”
“没有……”
“眼睛怎么肿了?”
“刚出去走一遭,风吹的。”
“嗓子好象哑了?”
“哎,忙得没顾上喝水……”
“不对,不对!您骗我!”
梅子扑过来,伸出两只手,搂住妈妈的脖子,撒娇地摇动着:“告诉我,告诉我,要不我可生气了!”
妈妈不由得攥住闺女的胳膊腕子,犹豫了一阵儿,终于带着一点儿哭腔问:“梅子,对妈说实话,你觉着身上、心里边哪儿不好受?”
梅子倒被妈妈问愣了,不由得松开手,上上下下地观察着自己:“我咋啦?头发上沾着东西?脸上划破了?没有吧?我晌午到镇子书店跑一趟,买一本《家畜饲养常识》。怕回来晚了,您等着我发急,我就钻树林抄近道儿。半中途碰见赵支书给队里割压绿肥的荆梢,我硬抢着替他背了一节儿……”
妈妈急迫地打断闺女的话:“你起晌那工夫,干啥去了?”
梅子想一想,说:“找业余科技小组的人,呆一会儿……”
“你到南庄去了没有哇?”
“南庄?对啦,我们三个同学去那儿……”
“有人亲眼看见,就你一个人去的!”
“不,是一块儿去的。后来,我们又村前村后分头找的……”
“你说,你找啥去了?”
梅子一转身子,靠在红漆柜上,头一歪,嘴一撇,调皮地说:“我去找好东西!不告诉您!您也别打听!”
妈妈奔过来,使劲儿扳住了闺女的肩头,苦苦地哀求:“好闺女,好闺女,别瞒着妈……人家往我耳朵里吹风儿,说你去扒死猪……”
梅子听到这句话,头一仰,“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妈妈打个寒战。她看看闺女,又掉着泪说:“闺女,你得疼妈,你得说真情话,别把妈吓坏喽哇……”
梅子半认真半玩笑地说:“就是怕您害怕,怕您替我担心,才暂时瞒着您。”
妈妈装作镇静的样子说:“妈不是芝麻粒那么小胆的人。妈对啥事儿也不害怕。你快说透吧,扒死猪到底儿干啥?”
梅子撩一下头发,打个沉儿,推着妈妈,一块儿跨坐在炕沿上,这才和声低语地说:“妈,您看看,这几年,咱农村的养猪事业发展得多快呀!”
妈妈插一句:“就是快当,咱队一个小猪场,变成仨大的了。猪肉撒开吃……”
“各私人户呢?”
“也不少。一个人合一头都有余数了。”
“集体,还有个人,养这么多的猪干啥呢?”
“猪多,肥多,粮食打得多;为集体、为国家,还能出国——这样的大事儿,你还能考住妈?”
梅子那喜幸的脸上,立刻布起一层愁云:“您看到没看到,猪养得多了,不光猪得了病找个医生困难,连劁个猪还得到镇上请……”
妈妈点点头:“是不方便呀!”
梅子接着说:“有的人,就趁机会钻空子,搞歪门儿,来骗我们山沟人的钱!”
“谁他娘的这么坏?”
“私人劁猪的呀!他们凭着这点儿手艺,捉社员的‘大头’,劁一只小猪,要两、三块钱!哪有这么坑人的买卖?”
闺女这一提,妈妈倒觉着这是一个不顺心的事儿。家家都养猪,不过是一个两的;长够个儿,车推人运地往公社兽医站去劁,真是费事儿,只能让串乡的人来做。价钱要得高,还难保险。有一回,李家老爷子两只长得圆滚滚的小猪,不就是让人家给劁坏了?那两个小猪的伤口上,又流血,又化脓,没多久就死了。把李家老爷子心疼得好多天都没有个笑模样。不光损失了钱,还耽误事儿;一时买不上小猪,那圈里空了好几个月,这有多糟心哪!
她想到这儿,却叹了口气说:“这是没法子的事儿。猪得劁,咱社员自己又没手艺。”
梅子说:“那手艺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用小刀子给猪割个口子,立刻就完啦。我们业余科技小组商量了几回,下决心自己学会这一行手艺,自己干,给走歪门儿的人一点颜色看!”
妈妈吃了一惊:“老天,你个闺女家,还能干这种事儿?”
梅子坚定地说:“能。我们已经干起来了,等学会了,我们就用课余的时间,给社员户劁猪;尽义务,不收分文钱!”
妈妈又吃一惊:“闺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儿。就算如今是新社会,女的啥都能干;可你,还是个孩子,是正上学念书的学生呀!”
“技术就得从孩子时候学起来,等到老了再学,不就晚了?上学念书为啥?为当一个国家有用的人材。群众需要啥就学啥,要不然,学了本事干什么用呢?”
“你学点手艺,妈赞成。可是,能那么容易学会吗?”
“是挺难的。我们想跟劁猪的学学,他怕我们抢了他的饭碗,硬是不教。不教,我们就偷着学,来劁猪的,我们就去看;看他咋动手……”
“唉,对付有性命的活东西,可不是裁纸剪布那么轻便;要是给人家劁死,人家不堵门找你算帐呀!”
“妈,这一步,赵支书早给我们指出来了。我们先照看《解剖学》那本书,给死猪来个开膛破肚,摸摸规律,试试手儿,练练本事,等练得成功再亮牌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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