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之《苍生》

第三十八段

（3）

     老二保根也感觉到自己的过火，伸手扳住邱方的肩头，强做笑脸认错说：“我不对，我不对。我以后再捅你那块病，就天打五雷轰！”

    邱方推开他的手，和解地说：“别说用不着的话了，咱们到我住的旅馆谈谈正经的吧。”

    老二保根说：“实在不凑巧。我到早晚服务门市部买东西，还有好多人等我。明儿晚上我去找你吧。”

    “明儿早起我就动身，跟车发货。”邱方疲惫地打个哈欠说，“我干这种事儿干腻味了。我还是想回家找找别的门路。不娶媳妇不成家，我那两位病老人连一口现成饭都吃不上，太可怜。我实在想听听你的意见。”

    老二保根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回去跟他们热闹一阵子，早退出来，到旅馆找你。”

    邱方说：“我看不保险。喝上酒，还有钟点儿？反正我等你就是了。等不着就过半个月再说。”

    老二保根望着邱方消失在夜色笼罩的人流里，就接着靠人行道里边往前走。

    他的心境跟刚才离开工地那会儿的轻松愉快的状态截然不同了。变得沉甸甸，若有所失，别别扭扭；觉得春风格外寒冷，浑身特别累乏，连走路都没劲儿。他清楚，这种情绪的骤然变化，是有关陈耀华的传闻引起的。他对自己这样缺乏男子汉的气度很恼恨，也觉着可笑、无聊。不错，他对陈耀华萌动过爱慕之情，也曾想过娶陈耀华做媳妇，一块儿度日月、生儿育女。但是，自从他认识到陈耀华离开权力和金钱就难生存，认识到自己不可能满足陈耀华的欲望、不可能适应陈耀华的习惯的时候，就立即决定一刀两断，并且让自己死了这份心。分手以后，他从来没有想念过陈耀华，忘得很彻底。为什么今儿个一听到陈耀华的消息，并且只是一个男人追求她的消息，自己就这样的酸溜溜地不好受，就这般刀子剜心一样疼痛呢？难道说自己在做假、在自欺欺人吗？唉，这样的藕断丝连能得个什么好结果呢？“打回田家庄去，照着自己的想法把田家庄变个样儿”，这是老二保根的理想和奋斗目标。但是，理想和奋斗目标决非一年两年就能够实现和达到的。甚至可能根本实现不了。那么，你能让陈耀华等待你条件具备之时再重圆旧梦？陈耀华就是陈耀华。她怎么可能答应这不切实际的、不合理性的要求呢？明明知道做不到的事情，还不干脆死心，怎么会傻到这地步呢？人哪，真复杂，有时候，对有的事情，连自己都摸不准。……

    眼前出现一片明亮。那是供销社的早晚服务门市部在营业。买卖总是很兴隆的，好多人挤在那儿买东西。大多数人是外地人，操着南腔北调的声音。有的“叽哩哇啦”，让人一句也听不懂。南方的农民特别爱说，喜欢旁若无人地大说大笑，让本地人莫名其妙，甚至表示反感和讨厌，他全然不在乎，照旧吵吵个没完没了。他们是来这儿做买卖、耍手艺的。年纪都不太大，身体都很弱小，穿着都很单薄，一边说笑还一边打哆嗦。估计大多数是光棍汉，正在打主意挣钱、攒钱，攒够数目好回乡去造房子、娶老婆、过日子。他们中间也许有抱着雄心大志的人，正在开阔眼界，闯练本事，摸索经验，打算有一天返回家乡干一番大事业。他们不属于新时期那种“二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可怜虫。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都明白：不论可怜虫还是大志者，实现理想、达到追求目标都不容易，都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一败涂地呀！

    老二保根这样想着，觉着挺好玩，刚才那种不快心情，立即被挤掉。他冲着正吵吵嚷嚷挤着买东西的人，运足了劲儿，大声地说了句英语：“诸位先生，你们好！诸位先生，你们好！”

    急着买东西的、一边举着钱一边聊天的外地人，突然听到背后响起外国话，呼啦一下转过身，好奇地回顾着。

    老二保根趁着拥挤的人一松动，便若无其事地走到柜台跟前，朝售货员说：“来两瓶红粮、一只烧鸡、二斤香雪肠！”

    邱方忽然转了回来，迎着提着酒瓶子和纸包的老二保根说：“尽顾跟你扯淡，差点忘了一件大事。你妈让我给你带个口信，阴历正月十五，你哥哥要成亲。……”

    老二保根眼睛一亮：“真的？都择妥了日子？”

    “没错儿。你妈让你一定回去看看。”

    “那当然。”老二保根连连点头，不禁喜悦地暗想：谢天谢地，这件大事一办完，我的爹妈总算可以解放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