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绿色的夏天》
(2)
周春雨用力往前推着,瓮声瓮气地说:“谁象你,做梦都想不费力气发财!”
张六志笑了:“哈!哈!谁想发财?你真把人瞧扁啦!过去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看这个财字得改改,改成人为名死倒还不错。人活一辈子,要是不留下个名字,后代人不知道你,真是白来一世——喂,伙计,咱们那个长篇小说可该动手写了。你到底儿参加不参加?”
周春雨看他一眼,说:“我正在写,我写出来的东西你看不见。”他说着,更加劲地往前推,差一点儿把张六志甩到井台下边去。井台上,留下他那一串串结实的脚印儿;清水更猛烈地从龙口往外跳,哗哗哗,象是从小伙子心里发出来的声音。
这当儿,在东边姐家门口里出现一个老头子。他拄着棍子,弓着腰,弯着腿,颤巍巍地走过来;到了井台旁边,停下说:“你们说糟不糟,灰骡子病重了,眼都不睁!”
张六志好象没有听见,反而加劲地推起来。
周春雨一惊,咯噔一下,水车停住了。
张六志大声吆喝:“老弟,你倒是推呀!”
周春雨没理他,只顾问那个老头子:“三爷,饲养员害眼呐,谁拉骡子看去了?”
老头子说:“我这不是找队长去啦?偏巧他不在,家里都是妇女。”
张六志毫不在意,别人说的重要事情,他都当了耳旁风,又跺着脚喊起来:“春雨,推呀,推呀!”
周春雨直起身,说:“不推了。”
“瞧你这个人,我还剩一畦了,浇完我的,好给你浇呀!”
“你的菜畦都浇足了,我的今个不浇啦。”
“好好,走你的吧。真死心眼儿,快浇完了,咱们好等着分骡子肉去呀!”
没等周春雨开口,那个老头子一迈腿上了井台,冲着张六志问:“张六志,你满嘴喷的啥粪?”
“哟,你怎么开口伤人?我说要改善生活了!”
“你为啥说丧话?”
“我说丧话它就死了?我的嘴要那么灵验,我就坐在井台上说它半天!”
我光顾劝架了,等两个人安静下来,已经不见了周春雨。我提着青蒜往回走,刚到后门口,一群妇女从姐姐家里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里边有姐姐,还有二表嫂(她丈夫是队长)。看样子她们都是从灶边跑出来的,有的人两手沾着面,有的人还提着烧火棍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焦虑不安的神气。
一个妇女说:“怎么办呐,赶快找个内行人拉它到兽医站看看去吧!”
姐姐说:“好了,好了,张六志在那儿,他办事儿机灵,让他去。”
二表嫂说:“这事儿能靠他?他光仗着嘴巴活着哩。”
姐姐已经朝井台那边走了几步,大声喊:“六志,灰骡子病了,你是内行人,辛苦一趟吧!”
张六志象是没有听见,使劲用小铁锨堵畦口子。直到姐姐又喊了一遍,他才扭过脸来,那脸色是阴暗的。他说:“你真会调遣人,这么热的天气,病牲口能走路哇!”他说着,抬头瞧了瞧毒热的太阳,皱皱眉头。
姐姐说:“那也得给它看看去,不能看着它伸腿呀!喂,好六志,快点去吧。”
张六志把铁锨往地上一插,拖长声音说:“行——啊,我得先喂喂肚子。”
那个刚走开的老头子回转身来说:“年轻轻的,少吃顿饭算啥呀!”
张六志立刻朝他横了一眼:“哟喝,你倒喝凉水不塞牙,你饿一顿试试!”
姐姐说:“别顶嘴了,快去吧!”
张六志不吭声,慢吞吞地坐在地下,磕打鞋里的土末子。
几个妇女又急又气,又得极力忍着。二表嫂忽然喊了声:“来救星了!”大家抬头一看,周春雨从他家后门口出来了。他披着白褂子,一边急忙往这边走,一边往袖口里伸胳膊。
二表嫂喊他:“你干啥去呀?”
春雨说:“拉牲口看病去。”
妇女们都高兴了。
姐姐说:“还是春雨好。你快去吃饭吧。你家没熟,我家现成。”
周春雨说:“不吃了。”
二表嫂说:“你带上点钱呀!”
周春雨转过身拍了拍衣袋:“拿上了。”
大伙儿目送周春雨走后,就都松了一口气。往回走时,二表嫂对姐姐说:“你总拿张六志当个人,他就会说漂亮话,不办漂亮事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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