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邻居》

（3）

 老队长一手夺过水瓢说：“别喝凉水呀！走路出了汗，立时喝凉水还行！壶里有温白开。”他见会计捧起茶壶，嘴对嘴地喝起来，就又问：“那边的情形怎么样？就剩白薯了吧？秧子够不够？”

会计坐下来，一面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抽屉，一面回答：“秧子使不了，还卖给赵各庄队三万。”他说着，拿过算盘，嘴里小声叨念什么数，手指噼啦啪啦地拨着算盘珠儿。

这种俨然像主人般的动作，把我闹糊涂了，就问：“你不是大峪的会计吗？”

他向我笑笑说：“我是到大峪帮忙的。那边会计新上任，情况还没有我知道的多，每天抓晌我都去看看。”

老队长接过来说：“两个队跑，真是够辛苦的，有时候晚上还得去。不过，把那边的会计领的入了门儿，也就省劲了。”

原来是这样。我不禁又朝着这年轻人的脸上扫一眼，他盯着算盘，像沉思什么事情。在一旁的老队长告诉他，我在等他要数字。

他听了，就伸手从墙壁的钉子上摘下一个本子说：“所有数字上边都有，不用等我也行。”他说着，把本子掀开两页，递给我，“你抄吧，要别的情况咱再扯。”

我抄写着数字，老队长还在着急地询问大峪的播种情况。

“那边秧子够了，怎么还不栽，不就剩下十几亩了？”

“缺水，又缺水了！”

“坑呢？”

“干啦。”

“糟！”

会计抓起算盘，又轻轻地一放，说：“把我们坑里的水借他们一点用吧。”

“他们说了？”

“看样子，他们知道我们水也不多，没好意思开口。是我这样想。”

“我们还有十几亩没栽，有的还得补补。怕也不够了吧？他们要是实在想不出办法来，就只有匀点给他们使了。”

“刚才我下坑里量了，按一亩地一方水，节省着也可以够两个队用。”

我停住手听他们说，不由得看了看他那沾满泥浆又发紫的脚。

老队长又说：“这么远，运也困难呐，要我们派人支援吗？”

会计说：“咱们活儿也紧，别抽人了。刚才我拐弯到赵各庄去了一趟，二队新买个水箱，挺大的，他们栽完了。我跟他们队长说好，明天借给大峪用用。”

……

晚上回到公社，坐在油灯下写综合消息；当我写到结尾，写到这个公社提前完成播种的原因，那个年轻的会计，就闪光发亮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一九六二年五月十九日写于蓟县独乐寺

发表在1962年7月15日《河北日报》。收入《杏花雨》、《浩然文集》（二）、《浩然全集》第16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