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有关创作杂文之
《向<绿野>致谢及其它》
(2)
二
我想借此机会,为我的朋友丁仁堂谢谢《绿野》。
朋友有密切和不密切的两种。我跟仁堂属于特殊的一种,是“切”而不“密”的。我们相互关心,真诚地愿意彼此都平安、健康,都在事业上获大成就,这要算“切”;但我们之间极少书来信往,到了不写一封不可的时候,常常不超过一页纸,他写的则更短,这可谓不“密”。
《绿野》对仁堂是极为支持的,促进了他的事业,所以我感谢《绿野》。
从懂事的孩提时代起,到以后的好多年,祖国东北大地,对我来说,象是远山上一片变幻莫测的云。小时候,妈妈给我讲过《人参娃娃》的传说。我的脑海里印记了一幅画:无边无际的苍茫草地上,蹦跳着一个穿红兜肚的胖娃娃。这该是一个多么神奇的境界!以后,听闯过关东的舅舅讲过一个打渔人遇狼的故事。我的脑海里又印记了另一幅画:浪滔滚滚的江边,一群灰毛大嘴岔的狼,正在马架子里撕扯一个醉了酒的人。这该是多么恐怖的地方!接着,我学会哼唱东北小调,又听懂了“满山遍野大豆高粱”的歌词。这倒使我怎么也闹不清东北大地到底什么样,该说它好呢,还是说它不好?
五十年代末期,我从盘山脚下和蓟运河边那块狭小的天地走出来,当了省报记者,继而到了首都北京。有一次,在一本刊物上看到一篇否定《猎雁记》的文章。这引起我的好奇心,立刻找来小说一看;结果“一见钟情”,我喜欢这小说,从此记下了它的作者丁仁堂的大名。就象记住河北的谷峪、河南的李准、湖北的吉学沛、江苏的方之、内蒙的玛拉沁夫,以及身边的刘绍棠、从维熙等等这些写农村题材小说的、同辈的作者们一样,凡是见到署着丁仁堂名字的作品出现,都要一睹为快。尽管有些篇章我觉得失之于浅,失之于编排痕迹,我不喜欢,但仍然喜爱作者。从丁仁堂的小说里,我看到了具体的东北农村大地、农村风光和农村的男男女女们。
丁仁堂把东北农村大地——美好的大地,一笔一笔地描画在我的脑海:象音乐一样能听到的美,象诗句一样能吟咏的美,象早霞晨露洒满沃野那样能看到能触到的美。
他的创作风格一个字可以概括,就是“美”。
我们的社会主义农村生活中的美,人性中的美,拨动他的心弦,激发他的灵感,提供他材料,教给他结构;尔后,他又用从美的生活和美的人的肺腑里,吸取到美的语言,把他要表达的美的一切,一笔一笔地描绘起来。
他的早期的小说,写过丑的人与事,那不过是描画美的花朵同时或以后,随手抹了几片叶子,为着陪衬花朵。他笔下的人物不是以强烈对比的手法凸现起来的。他在文化大革命以后的短篇小说里,似乎愤愤然地要描画恶的人与事,但那线条总给人生硬、粗糙感觉,不似刻意求精的产物;那里边着重表现的形象,仍不能靠“冲杀搏斗”显露其性格。所以我说,丁仁堂的小说是画,美的水彩画,不是雕塑。我读过他的一些小说,随着时光流逝,人物和故事即使没有忘却,也变得淡淡的了。它们留给我的是一种美的印象,这记忆则是牢固的。这属于丁仁堂的成功。
一九六三年丁仁堂出版了小说选集《红叶》。我在报纸看到广告以后百求不可得,便主动地往吉林省文联给他写信索要。他寄书给我,里边夹着一张纸条似的短信。不久我寄了一本自己的新作“答谢”;收到与否,没见回音。与此同时,连他的作品也极少见到;仿佛是看了一篇名叫《梨花几时开》的小说,他便在我的眼前无影无踪了。
我渐渐地把丁仁堂疏远了。在一段相当长的岁月里,天南地北,各忙各的,接着各念各的难念的经,想起他来,也是一闪而过。
这一次,也就是一九七九年八月九日,借《绿野》的光,李杰把丁仁堂带到我住的长春电影制片厂招待所,我们两个这才从“神交”到“淡漠”,尔后返转过来,达到“一见如故”的境界,揭开了友谊的新篇章。在白城地区参观访问的两大段日子里,我们把过去应当交谈的心里话而没得机会交谈的,全部弥补起来。他那毫无杂质的热诚,他那以愚藏智的风度,他那有时近乎莽撞的率直,以及他的豪饮,甚至跟人聊天的时候,总坐不久,不是拍苍蝇就是拨电话的孩子气,都使你觉得他可爱可亲,没有什么不可原谅的。
我的小儿子初见他的时候,悄悄地对我说:“丁叔叔的文章写得那么美,好象不是他写的。”没多久,这个中学生改变了观点,在去大兴安岭的路上,他跟丁仁堂形影不离;回到北京就找丁仁堂的小说看,看得津津有味。他爱上了丁仁堂。
我亲眼看见,白城地区的众多的人都爱护丁仁堂。《绿野》编辑部的同志就真诚地爱护他,关心他,支持他。不惜拨出刊物的重要篇幅,连载他的长篇小说,写一部份,发一部份,鼓励加督促,让他有信心写下去,非写下去不可。丁仁堂的创作,能就地取材,就地加工,就地展销,就地听取被描写和被服务对象的意见,这是通往成功的捷径,是事半功倍的好方法。只有他能如此得天独厚,真令人羡慕不已。
《绿野》是丁仁堂第一部长篇小说《渔》的助产士和育婴室。《嫩江三部曲》十有八九是丁仁堂创作道路的新的里程碑,成为他的代表作。
作家不能没有代表作。如果在若干年后,读者把作家的名字记住了,而忘了他写过什么书,他是个可悲的失败者;反之,读者只记住那书,而忘了作家的名字,这是他重大的、根本的胜利!
丁仁堂的这个胜利,得给《绿野》记一功。祈愿中国多有些象《绿野》这般支持、帮助作家生产的刊物!奉劝仁堂同志珍惜这“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条件,管住自己,把时间充分利用起来,把三部曲写得一部比一部妙;一部比一部高!
我曾跟同样关怀着丁仁堂的作协吉林省分会秘书长傅之凡私下议论过:仁堂比我身强力壮,比我有才华,比我缠身的杂务事少,他本人也超脱;如果再刻苦努力些,再珍惜时间些,求索的目标再高些,肯定会取得重大成就,会成为当代写东北农村生活的、独树一帜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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