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老两口》(3)
(2020-08-04 09:52:31)
标签:
浩然短篇小说老两口大公报文化 |
分类: 著作 |
浩然短篇小说之
《老两口》
(3)
西头田二堂,眼尖耳灵,他头一个瞧我奶奶来了。他先做个鬼脸,随后笑嘻嘻地说:“稀客,稀客!七月七早过了,老嫂子怎么跑这儿相会来了?”
我奶奶用一只手拍打着搭在胳膊肘上的夹袄说:“我给你大哥送衣服来了。”看看他们编的筐子,又说,“昨天晚上你们把弦定得那么高,还不快点儿干正经事儿,怎么还有心绪搞这个呀?”
田二堂说:“我们除了出人,还抽出了五辆小推车,全交给送粪的人了。”
奶奶说:“我问你编这个干什么?”
田二堂笑着说:“施展施展我们的老手艺,给队里编几个撒粪的筐子,不就省得花钱买了。”
这时,我忽然想起自己衣袋里的钱,刚要掏,只听门外边一阵哗哗响,回头一看,爷爷和三个老头走进来了。他们每人手里拿着镰刀,背后背着一捆荆梢条。爷爷没进院子,那洪亮的声音就传进来了:“哈,哈。这回又找到一个财神爷!”
大伙都过去接他们身上的荆条捆。爷爷脸上挂满了汗珠子,白褂子也被汗水湿透了。
田二堂问:“那道沟里条子厚吗?”
爷爷说:“多极啦!一边往回走,我心里就一边盘算,等把麦子种完,咱给队长建个议,拨些社员打几天条子,冬天菜园没事儿了,咱们几个就编筐子卖……”
田二堂拍着大手说:“嫂子,你们不行吧,我们又给生产队开出发财的路子了!”
奶奶看看爷爷,看看众人,只是笑,不开口。过一会儿,她把夹袄交给爷爷,就转身往外走。
我追出来,问奶奶:“看人家多棒,这回你们粮食加工组该输了吧?”
奶奶笑笑说:“像这样,输了我也愿意!”她又问我:“你把支来的钱给你爷爷了吗?”
我拍拍衣袋里的票子说:“爷爷支钱是为买荆条子的,这不是省下了吗?”
五
上午我跟爷爷赶着大车到马伸桥卖青菜。回来的时候,爷爷挺急,把牲口赶得飞跑,等到了村边,他又让牲口慢下来。他跨在车辕子上,悠然地摇着鞭子,转着头看地里干活儿的人。他眯缝着眼睛,咧着嘴巴,看得出,他心里是美滋滋的。
这一天,“三秋”战斗搞得更热火了。社员们都密聚在田野里,前边收割,后边拉运,接着又有人灭茬拾草,庄稼地风吹落叶似的,转眼就光了。紧接着小车队倒上一堆堆黑粪,耕地队的铁犁翻起浪花般的新土。这种有组织的劳动,人多力量大,就像一部联合纺织机,把烂棉花套子似的土地,转眼变成了花格布。
看着看着,爷爷忍不住地用大手拍打着膝盖,转过头来,兴冲冲地对我说:“你看看吧,穷怕什么!只要你肯往外掏力气,他也肯往外使劲头,大伙拧成一股子劲儿,搬来一座金山有何难!”
二叔牵着一匹大驴走过来了。这是一匹口齿老的驴,壮壮实实,除了黑尾巴梢,浑身深灰,像一个砖垛。它是粮食加工组的,是奶奶亲手把它喂壮的。奶奶常常夸它,说蔬菜组那头年轻的枣红马也比不上它棒!
爷爷问二叔:“你把她们的驴拉到哪儿去?”
二叔笑嘻嘻地回答说:“去耕地。这是我妈她们从磨上腾下来的。”
爷爷一愣:“她们加工组关门了?”
二叔一晃脑袋,神气地说:“关门还行!人家说,这几天不用牲口,保证各户有面吃!”
二叔走过去以后,爷爷跳下车,对我说:“你把车赶到菜园去,我到村里看看。”
我笑着问爷爷:“这回你们又输了吧?”
爷爷说:“输了倒不要紧。我看你奶奶她们怎么安置的,可别供不上吃食,耽误了队里的活儿。”
我把大车停在柳树下边,走进菜园一看,几个老头儿正在浇菜。水车上套着一匹高大壮实的枣红马。它戴着捂眼,拉着水车,悠闲自得地转着。
过不久,爷爷折回来了,他的脸上带着笑容,进门就喊:“人家粮食加工组又献出一头牲口,一头配不成犋,怎么办呀?”
田二堂跳着脚说:“嘿,这还不好办,把咱这枣红马也献出去呀!”
爷爷说:“我也是这样想,就是这菜正要紧浇一次水呀!”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说:“咱也学粮食加工组的办法嘛!”
“对,咱们人帮着推水车!”
爷爷再没说什么,一步跨上井台,动手卸牲口……
耕地队又增加了一犋,套上的是一头灰驴一头枣红马,扶犁的人是我二叔。他扶着犁把,挥着鞭子,满脸喜气洋洋。他的身后边,新土翻开了,辽阔、深远,在阳光下油光闪闪,不断地扩大、伸展,像是正在描画着云庄的丰收图案。
发表在《大公报》1962年10月20日。收入《杏花雨》、《花朵集》、《浩然文集》(二)、《浩然全集》第16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