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蓝背心》

（4）

 五

    这一夜他老做梦，做各种各样有趣的梦。很多梦都跟他在电影和画片上看到的样子差不多。

    姐姐说病了，不起炕，也不吃饭。

    他只好自己孤零零地玩。而在家里玩没意思，到水坑边看鸭子戏水、捉鱼去吧。于是，他独自走到村头。

    这时候，一辆红色的公共汽车从远处奔驰而来。有几个提包的人，急忙往路边站牌子跟前跑。

    他的心象被什么拨动了一下，立即撒开两条小腿也往站牌子那边跑。

    汽车“嘎吱”一下停止了，车门“嗞”一声打开了。提着包的人赶紧往上迈腿。

    他挤在他们中间，从他们的胳肢窝下钻上车，见别人找座位坐下，他也坐下了。

    汽车由慢而快地跑起来。树木、庄稼地、村庄、机井房、电线杆儿，一个个地急忙躲闪着往后退去。汽车跑一阵儿停下来，上来几个人又接着跑。最后过了一座很长很长的桥，驶进一条很长很长的街，弯到一个很大的院子，停住了。这次停住就再不走。车上的人一齐往下挤，连开车的司机都下了车。

    一个数点票子的妇女冲着他说：“这是谁带的小孩子？还不找你家大人去！”

    他一边往车下走，一边问：“这儿是县城吗？穿蓝背心的人在哪儿？”

    妇女继续数点票子，好象瞪了他一眼：“还不快追，丢了你呀！”

    他赶紧追，追出大院子，追到有数不清的高高楼房的大街上，在各种大车、小车、汽车、自行车来回穿梭般的路上“追”！

    “小孩子，跑什么！找轧死咋的？”一个开小汽车的人刹住车，从车窗探出脑袋冲他龇牙瞪眼地喊一声。

    他被吓坏了，一边朝路边退，一边连声说：“我找穿蓝背心的！我找穿蓝背心的！”

    好多挎篮子的、提兜儿的行人，凑拢过来，把他给围在中间。

    这一个问一声：“小家伙，你找什么穿蓝背心的人？”

    他回答：“就是穿蓝背心的嘛！”

    那个问一句：“小孩子，你找的穿蓝背心的是你什么？”

    他回答：“穿蓝背心的就是穿蓝背心的！”

    众人“轰”地一声笑了。

    他“哇”地一声哭了。他被吓哭了。他委屈地哭了。

    这当儿，在人圈外边一个看热闹的红脸年青人，分开众人，走到人圈里，蹲在他的身边，带着笑模样，拉开他揉着泪眼的手，声音很轻很亲切地说：“小弟弟，别哭，告诉我，你在大街上找谁哪？”

    他止住啼哭，端详一下红脸青年。这个人，穿着白汗衫，灰裤子，塑料凉鞋；长得象他们队的队长一样结实，象他们村的会计一样俊气，象那个不让人讨厌的人那样不让他讨厌。他朝围着他、嘲笑他的人扫一眼，气囔囔地说：“我光告诉你，不让他们听见！”

    围观的人又“轰”一声笑了，还七嘴八舌地谈了好多让人听不明白的话。

    他对红脸青年说：“咱们躲开他们，到你们家里去说。”

    “我家离这儿远着哪。”红脸青年笑着说，“这样吧，跟我到那边，那边有我的自行车和树秧子。”

    他抓着红脸青年的手指头，走出人圈，回头看一眼，见没有人跟在后边，就忍不住地说开了：“我姐姐的同学，他花我姐姐卖鸡蛋的钱，他变心了。我姐姐给他买的蓝背心他不要。往我姐姐心上打。赶我姐姐走。……”

    红脸青年听了这些不连贯的话，直点头，问他：“那么你跑这儿来做什么呢？”

    他回答：“找穿蓝背心的，替我姐姐报仇！”

    “你怎么报呢？”

    “骂他，骂他坏蛋！花人家钱又不跟人家好！气得我姐姐直哭，躺在炕上不吃饭。……”

    红脸青年微微一笑，问他：“你来报仇，你姐姐知道吗？”

    他回答：“我忘了告诉姐姐。我在村头玩，来了到县城的汽车，我就上车了。”

    “你是个好弟弟。”走到靠桥边的一辆自行车和两捆树秧子跟前，红脸青年很认真地告诉他，“你姐姐这会儿正着急地到处找你。她让你快回家。”

    “我还没报仇哪？”

    “你姐姐说，过两天，她带上你一块儿找那个人报仇。”

    “真的吗？”

    “真的。”红脸青年回答着，从一个帆布挎包里掏出芝麻烧饼和  油条，递过来，“你准饿了。吃吧。吃饱了，我送你回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