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俊妞》

（4）

     俊妞开口就回答：“从前，我爸我妈老想给我找男人，我不愿意找。这回呀，我愿意找了。”

    黑大个儿听了这句料想不到的话，被弄得直眨巴眼睛。

    俊妞倒很认真地问：“我找你行不？”

    黑大个儿“噗哧”一下笑了：“别逗了……”

    “真的，我真想找你。”

    “你这么小，我得比你大一半吧？……”

    “不管大小，我就找你啦！”

    “你得了吧，我可不是个端铁饭碗的工人。我是临时的，混饭吃的，到处打游击，穷得叮当响……”

    “这些我都不管。给你，拿着，煮鸡蛋。不用别人请客，不要你的钱；攒两天，我再给你送来。”

    黑大个儿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对付这突然袭击。

    俊妞把手往高一提，提到小推车的簸箕上，手指头再一松，鸡蛋就从白毛巾边沿“叽哩骨碌”地滚出来；随后，提着毛巾，心满意足、乐颠颠地走了。她走一节儿，扭头看黑大个儿一眼，心想：“赶明儿个，我跟他，也象我爸跟我妈那样，一定挺有意思！”

    “天哪，咱俊妞这丫头疯了吧？”过了几天，她妈惊慌地告诉她爸，“这些日子她一天到晚往外跑，都是我睡醒一觉的时候才回家。”

    她爸说：“准是到修路指挥部看电视去了。”

    “听说电视里净是些男的女的搂搂抱抱的事儿，可别让咱闺女看那玩艺儿，免得学坏喽。”

    “行，你在家看着她，我在外边盯着她。她敢学坏事，我不打折她的腿才怪！”

    俊妞象一只飞出笼子的小鸟，谁也管不住了。她妈在家里没有看住她，她总往外跑。她爸在外边也没盯住她，她总钻到没有人去、没有人能找到的神秘地方去。有一回，她竟然一天一夜没有回家。

    她爸急了。她妈急了。到处呼喊到处找，旮旮旯旯都搜查遍，就是不见踪影。

    经常跟俊妞摽在一块儿的临时工黑大个儿，也在同一时间不见了踪影。

    “这是拐带人口！”她爸找工头算帐，“我早看透了，你们修路的没有一个好人！”

    工头嬉皮笑脸地反驳他：“老乡，你可别这么海骂。你那闺女更不是个好东西，缠住黑大个儿不放；母狗不撅尾巴，公狗上不去！”

    俊妞她爸、她妈到法庭告了工头。

    工头说：“你告我，我也没办法。来这儿干活儿的，都是在县城火车站招的工，谁知他是哪一国的呀！”

    这是一桩“无头案”。急白着了，钱白花了，没顶用。

    傍旧历年根儿，花峪村村民委员会接到一封挂号信。信是从北京郊区一个乡的公安派出所发来的，上写：

你村少女俊妞，在我乡找卖野药的人私自打胎，出血过多，抢救无效身亡。护送她的一大个子、面黑的男人，留下亡者的姓名、住址便弃尸逃走。请你们速告家人认领。

……

    年纪小小的、刚满十五岁的俊妞，就这样在花峪，在这个世界上永远地消失了。

    她爸、她妈哭得死去活来，一边哭嚎一边咒骂：

    “都怪修这条该死的路，要不哪会出这号事呀！”

                         一九八九年二月十九日草于三河泥土巢

 发表在《河北文学》1989年第8期。收入《浩然选集》（五）、《浩然中短篇新作荟萃》（上）、《浩然》、《朝霞红似火》、《浩然全集》第16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