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金海接媳妇》

（2）

     她穿着一身花布衣服，两条大辫子结着蝴蝶结，长方脸，闪着一双伶俐的眼睛。没等金海问她，她就自告奋勇地说：“我三嫂子准没在家吧？在家里你还能找到她？她是个大忙人。你屋里等着吧，我替你找去。”她说罢，一阵风似地跑得没个影儿了。

    金海开门走进屋，舀了盆子水就洗脸，才洗完，秋姑娘就折了回来。

    “三哥，我嫂子在西头老焦家；她让你等一会儿，不大工夫就回来。”

    金海本想问问桂芝在那儿干什么呢，怕妹妹跟他开玩笑，只好把话吞回去。

    过了一会儿，秋姑娘那白脸蛋忽地一红，扭过脸去，手揉辫梢低声问他：“三哥，我托你办那个事儿，有眉目吗？你是不是给忘个没影儿了？”

    冷不防这么一问，真把金海给问住了；一见她那副神气，才忽然想起来。

    那还是去年的事情。那时候，秋姑娘中学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回到家，打个小包袱，一定到唐山寻她表兄找工作。路途又远，天气又热，放她出去，谁能放心？她妈妈不让她去，她关上门儿，哭了好几天，连饭都不吃。后来，秋姑娘通过金海媳妇进城的时候，向金海捎了个口信：求金海在城里给她找个工作；或者找一个在城里工作的对象——反正，只要离开这个农村到城市去，怎么她都能对付。当时金海答应了。

    一年的光景过去了，这两条路，金海哪一条也没给她找到。这不是金海不诚心，实在没有找到合适的。现在秋姑娘问起这件事儿，他只好抱歉地向她表明自己的心，劝她等待机会。他一定替她帮忙。

    秋姑娘走后，金海跨坐在炕沿上，一边抽着烟卷，一面等待桂芝。他这会儿才注意到，屋子里边跟院子一样，起了很大的变化。

    屋子四壁都用废报纸裱糊的挺干净，再也看不见过去多年烟熏火燎的痕迹；特别是父母死后的那种凄凉的情景，完全消失。炕上铺着一张新苇席，漂亮的花纹在灯光下闪耀着。炕中央放着一张小饭桌，桌子上有一碟菜、半碗饭；看样子，桂芝吃半截就丢下走了。地下那条紫色老躺柜，也象新近油漆过，非常明亮。柜上边还摆着一架崭新的马蹄表。表上，罩着一个四方的玻璃罩子。近看，罩子上边还写着一行红色的小字：“奖给——农业社模范保健员李桂芝。”一股兴奋的热流通向金海的周身，不由得把表捧在眼前，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又看。

    嗨，她进步的真快呀！去年他们结婚那会儿，待人接物还是满身的腼腆、文雅的学生气；见到庄亲总不好打招呼，常常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看书，一天一天地不出去。谁能想到，就这么一年光景，她竟成了模范啦，怪不得人们都说农业社这个集体组织能陶冶人材！

    金海放下表一看，快九点了。

    “她怎么还不回来呀？”金海在地下走了几步，忽听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心里一高兴，忙迎到门口。他才要喊，竟跑进一个他不认识的小孩子。

    小孩子一手抓着门帘，一手搬着门框，用两只乌黑的小眼睛在屋里急急搜寻一遍，大口地喘气，问金海：“保健员呢？保健员呢？”

    金海问：“什么事呀？”

    “告诉你，你也办不了哇！”小孩子说完便转身跑了。

    金海很扫兴。他一根烟接上一根烟地吸着，看看九点四十分了，仍然不见他的桂芝回来；披上衣服，焦急地走出屋子。

    枣子花的清香越发浓厚；满天的小星斗，眨巴着顽皮的眼睛；从低矮的墙头，传过来邻家年轻夫妻的低声笑语。这些，越发使他烦躁和不安。等他焦躁地回到屋里，已经十点半了。

    “干什么去了呢？就是多么忙，也该回来看看我呀！一年不曾见面了，难道你真的不想我吗？”金海暗自叨念着，心里映起往次回家的情景。那时候，媳妇总象个影儿一样，寸步不离地陪着他。有时候，他到婶子、大娘家里串门去的时间长了，媳妇都要生气。他们的生活是多么甜蜜呀，可是今天……他越想，越觉得今天太冷清了，索性扯过一条枕头，斜躺在炕上，很快就睡着了。

三  李桂芝不愿意搬到城里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只热乎乎的手，轻轻地把金海摇醒。

    金海没睁眼就知道是桂芝回来了，坐起身，冷冷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桂芝那细条条的身材，穿着一身半新的蓝布裤褂；黑短发上，还插着一朵粉红色的海棠花，显得又朴素又漂亮。她微笑着坐在金海的身边，用手边抹着额角的汗珠儿。丈夫的突然来临，仿佛乐得她嘴也笨了，半天不知说句什么好。见金海看着她发呆，才关心地问他：“你走累了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