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监察主任》

（3）

 三

    大花公鸡领着一群老母鸡，正在院子里啄食，被闯进来的杨来老头给惊得“咯咯咯”地满院子乱飞。

    他走进屋来，把门帘子使劲一抡，一头扎在炕上，呼嗤呼嗤地出牛气。

    大娘在后院冷灶烧火做饭，被老头子这个怪样子给吓了一跳，手里还抓着一把柴禾就跑进屋：“你这怎么啦？到哪去啦？”

    老头子没吱声。

    “是身子不舒服吗？我这就去叫梁医生给你看看。”

    “回来！没病没灾找那家子医生？”

    “你到底是怎么啦？真急死人，我去找桂花。”

    “回来！找什么桂花不桂花的，不提她倒不生气。整天价桂花长桂花短，拿她当宝贝，我算看透她啦，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老头子这番走板的话，使得大娘又生气又糊涂：拿桂花当宝贝不光是她，更是老头子，除了夸她，从来没有说过桂花一句不好听的话。老头子这种反常现象，把大娘装在闷葫芦里。

    杨来老头知道老伴是闷住啦，又搭上满肚子气要发泄，就愤愤地把方才发生的事学说一遍。

    大娘听了，才稍微松口气，说道：“我当出了什么事，原来为这个事呀！你做的事就是见不得人嘛，亏了你还有脸生孩子的气。不是孩子乍当上监察主任那会，你对人家说漂亮话，什么‘说公道话’呀，‘办公道事’呀，如今孩子对你说公道话办公道事就吃不开啦？孩子在头里当干部，你万不该往她脸上抹灰，堵她的嘴，这样还让她怎么工作？你这个老该死的！”

    杨来老头被老伴责问的心里苦辣酸甜什么味道都有。他故意转弯抹角地说：“什么原则呀，就那么回事呗！”

    大娘讨厌地摆了一个手势说：“你快别说那没边没沿的话了。人家是党员，办啥事大公无私嘛，要都象你那样，还建设什么社会主义？都是炕头主义了。去年因为泃河出险，桂花跟她哥哥那事，你忘了吧，亲手足哥哥怎么也比你亲。亲是亲，理是理，还能掺混？”大娘说罢就忙到后院烧那半截火去了。

    那件事发生在防汛以前，当时要加固泃河的堤防。桂花哥哥白桂林那会是一个二十几户小社的主任。他们的桩班，包修了一段险堤，为了省工，找点便宜，就悄悄地偷出一些木料大伙分了，河堤没有打牢靠。在洪水来的时候，这段险堤决了口子。

    哥哥的丑事，叫白桂花发觉了。她把哥哥堵在屋里，一直逼问了小半夜。妈妈甚至哭着给儿子讲情，白桂花也没有松一点劲。第二天，在全村群众大会上，白桂花揭发了这件丑事。全村人哪个不佩服白桂花。而杨来老头呢，被这件事几乎感动的流下泪来。……

    大娘烧完火，又走进屋，一看老头子还躺在炕上，就对他说：“自己消消火吧，别厚着脸皮生别人的气啦。你办出这样事，让社员知道了，要不骂你才怪哩！快想办法把泄进八队地里的水再泄出去吧。”

    “我什么也不干了，等着桂花整治我吧！”

    “整治你，活该！这你怪谁？我可不知道你咋说我们桂花来！我去看看，要是把我们桂花气个好歹，瞧我跟你老东西算帐！”

    杨来见老伴去找桂花，急忙跳下炕，拿着小铁锨，顺后门溜走了。

四

    杨来老头离开以后，白桂花一个人无力地坐在地下，两只手无目的地揉着泥土和麦叶。她的心里比一团麻还乱，比一锅水还热。她把杨文清走后自己作的每一件事情都想一遍：象动员投资啦，帮助各队建立托儿组啦，反对社里铺张浪费啦，坚持男女同工同酬啦，等等，还有对杨家的照顾和帮助，跟刚才发生这件事，都找不出一点儿能说明自己对杨文清变心的地方。

    她擦了擦汗水，站了起来，把手里的一个揉碎的麦秆抛到水里：“我没有错，我这样作，拿到哪儿去，也是对的。”她沿着麦垄往东走。刚才放到碧玛一号小麦地里的水都汇到低凹的东地头。她抬头看看，日头还是那么毒热。水浅，容易晒烫，要是不快些泄出去，这一节麦子的收成就要受影响，不光是社里的损失，二姨夫的错误程度也更严重了！

    她沿着地头走着，心里盘算：往那里泄呢？往西边泄是不可能的，往南泄容易，挖个小沟就流过去，那儿都是最不耐涝的棉花呀！往北……她的眼落在北地坎上，第一块是空地，第二块往那边也是棉花。她想：要是把棉花和空地中间打上一道土埂，然后想办法把麦地里的水掏到空地里去，这不很好吗？

    她这样想着，就跳上了坎，挥动着小铁锨，不大个时辰就筑起一道半圆形的小土埂，象个小水库。只是缺少一个淘水用的东西。她忽然想起北边棉花地里，井台上有打水用的柳罐，何不把它解下来使用？

    柳罐解下来，她把裤腿儿往高卷了卷，两手抓着柳罐梆，一弯腰，就提起一柳罐水顺势向上泼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