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有关创作杂文之
《人物性格和情节的关系》
——评点《金贵》
初学写小说的人,从热烈的爱好和不倦的练笔,达到能摸着把作品写成功的“门道”,这中间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做了这方面精神准备的同志,才肯于不躁不馁地探索练步,才会不断地进步。
跟一些倾心于单纯搜罗故事和编造故事的相比较,《金贵》的作者已经明白了文学是人学的道理。认识到小说的主要任务和特点是塑造人物形象,这是他摸着成功“门道”的一个进步。跟一些虽有了同样认识,实践时却从意念出发、企图用华而不实的叙述,甚至贴标签的办法来写人物的作者比较,《金贵》的作者又高一筹:他从现实生活中捕捉到相当多而又相当具体的素材,初步地加工为情节,再用白描的手法、流利的语言叙述出来,从而绘制出人物的影像(当然还不是有血有肉的形象)。
这样的进步要保持,不要退后;但也不能停顿。因为从《金贵》来看,作者的艺术表现力还很不成熟,在塑造人物和情节结构方面还极欠功力。
作者有意地写人物,有意地通过情节表现人物性格和主题思想,这正确;但,对人物性格和情节间的相互关系,还处于表面上的理解。
情节,是人物在作品里的活动的过程和性格发展的历史,是显示人物形象和表达主题思想的一种艺术手段。完全没有人物的文章不能称为小说;写鬼写狐的小说里的鬼、狐等等,实际上是人的假托。同样的,没有情节的文章也不能划入小说范畴,即使“纯心理描写”的小说,“心理”活动的过程就是情节。而且,在小说中,人物离开了情节就没办法展现其性格,没性格则没形象;情节如若不起表现人物性格的作用,也失去其存在的目的。
人物性格和情节的关系,在小说里这般的密不可分,那么,《金贵》在艺术处理上,起码失之于三个要点上:
第一、写小说的时候,应当按照人物特点和主题思想的需要,设计情节。选择什么情节,不用什么情节,要使之精炼而集中。一个顶一个,最好具有一个顶几个的效力。《金贵》则是把情节罗列一堆。不到三千字的小说,用了能说明主人公做“文明”好事的情节竟达十几件之多。假若我们用红笔从原稿上勾掉一半情节,或用蓝笔再往其中增写一倍同类的情节,其结果,金贵仍然还是原来的金贵,不会有任何本质性的差异。
第二、写小说的时候,应该按照人物的性格发展逻辑,安排先用什么情节,后用什么情节,使之曲折有致而又步步加深或提升。《金贵》的情节安排却是无主次,清一色,缺乏变化和起伏的。所有的情节都能用“舍己助人”四个字概括,即使把小说开头的情节,即金贵幼年时扶送老人的事,跟小说结尾处的情节,即金贵成年后捉放小偷的事儿颠倒一下,也不至于影响小说的本来面貌。
第三、写小说的时候,应该按照人物性格完成后所要达到的思想和艺术目的,对现实生活提供的“情节”能动地进行提炼与加工,使之深化和广化,使之更有效地为塑造人物形象和表现主题服务。这样才能把小说中的形象塑造得更为扎实、更为典型、更富有感染力。《金贵》在这方面尤其欠火候。“金贵”,是小说的标题,是主人公的名字,也可以说是小说的主题。所罗列的情节,很难贬为虚假:因为这类事件在生活中常见。值得思考的是:用不虚假的情节表现出来的人物金贵,却使人感到不甚可信,疑惑源于作品里只告诉读者金贵做了什么好事,而回避了金贵为什么连续不断地做好事,是什么精神力量支配他这样做事而不是另外的样子?作者几乎是对生活“表面看”,又“表面写”了;不把生活真实的东西炼化为艺术真实的东西,写成的作品就难以产生理想的艺术力量。
总之,《金贵》的作者以后练笔时,再从人物形象与情节的关系方面多做些探索和努力,他会在写作水平上有更大的进步。
1984年8月7日北京通州镇
(说明:此篇短文和《<薛梅>的优缺点》,都是为《鸭绿江》函授中心教材评点学员习作的。)
发表在《小说创作经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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