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有关创作杂文之

《农家院出了个女诗人》

张桂茹好似一朵小花，绽开在三河的文坛上。凡是深爱着这方土地的人，都会为身边出现这样一个有文学才能的女青年而欢欣鼓舞。

从燕山脚下到潮白河边这片肥沃的大平原，自古以来生产了难计其数的玉米和小麦，蔬菜和瓜果，养育了一代一代勤劳质朴的庄稼人，可惜没有出息一个作家或诗人。这使编写县志的人都感到遗憾和无奈。对此，我这“半个三河人”，在难解其因的困惑之余，忍不住写了一篇《呼唤》，呼唤趁着改革开放的新时期，三河的文学艺术能够快步赶上周边的地区。接着我跟几位志同道合的同志一起在三河建立文联组织、创办文学季刊，打起“文艺绿化”的旗子，决心要试上一试：三河这块土地长不长文学的苗木？果然，播撒下种子就见收获，众多爱好文学的男女青年在庄稼地、农家院对我们热烈地响应，一个跟着一个地聚拢到我们跟前来。其情其景，很出乎意料。

三河有了拿笔搞起创作的人群，三河才有了文坛；三河有了文坛，三河才出现了张桂茹。

一九六九年出生在张白塔村普通农家的张桂茹，半文盲的父母没有给她什么艺术熏陶，半封闭的村庄没有使她受到多少文学启蒙。她从小就喜欢唱歌，爱听别人唱，跟着别人学着唱，自己独处没伙伴的时候，就忍不住哼唱几句。她开始读到的书只有学校的课本。凡是有辙有韵的和有故事有情节的课文，都能吸引她。初中一毕业，她自然而然地遵循着那种不变的规律，丢下手里的书和笔，跟父母兄弟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去“春种秋收”。与众不同的是她极其深爱养育了自己的农村黄土地，把农村生活视为一个更有趣味的大课堂，饶有兴致地读起农村社会这部广博的课本；同时暗暗地立下志气，当一个有作为的女子。因此，筋骨的疲累没有磨掉她多思善感和追求美好的天性，更没有扑灭她那青春热情的火焰。为了宣泄按捺不住的情感，她从唱歌到写歌，把大自然和社会生活在她胸膛里燃烧起来的情思，要说道要表述的话语都写成歌词。在劳作的时候她观察、思索、构想，到晚上就躲到属于她自己的那间类似柴棚的小西厢屋里，字斟句酌地书写。停电的时候点油灯写。一年的时间她写了四十多首歌词。歌词没有曲子不能唱，就独自低声吟咏。在一次吟咏时忽然灵机一动，写起了最能够表达她心意情绪的方式——诗。于是她把诗“作为一种消遣，抑或是闲情逸致”，“有时是耐不住寂寞，有时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写了一首又一首。

张桂茹投身文学创作完全出于自发行为，并不是我们这些搞“文艺绿化”者发动和督促的结果。从这一点可以推断，在三河这方土地的历史长河中，曾经孕育过一个又一个文学种子，只因良机不遇，没有得到雨露滋润，夭折在胚胎之中了。在张桂茹身上，我们的作用就在于对这样一颗有希望的文学种子给予及时的发现和尽力的扶植。

当初成立文联的盛会没有张桂茹参加，《苍生文学》创刊排列作者名单里也没把张桂茹写入。到了第二年，一组表现农村生活、富有乡土气息、描写农夫农妇日常生活和感情世界的短小抒情诗，经过邮局进入了编辑部，我们才发现“自生”的她。我们没有耽搁和犹豫，急忙伸出手去帮助，尽力不让她“自灭”。一九九二年的《苍生文学》第四期以显要的位置刊出张桂茹组诗《流逝的日子》将近二百行；转年第二期开辟了“三河诗作者作品专辑”，张桂茹的新作《将去远行》十首诗名居首位，同时还发表了她表述艺术观念的《文学与人生》和诗评家苗雨时的热情评介。

这以后三河文联对张桂茹爱护备至，盼望她茁壮成长。然而“秀才人情纸半张”，文化人的力气终归极为有限，力难从心。继续成长而不走中途“夭折”的旧轨道，主要靠张桂茹自身的努力，由内因起决定作用。

表面看张桂茹是个“弱女子”，面对着严峻的现实她却有一种庄稼人才具有的刚毅和坚强性格。当她在学与写的实践中逐步认识到文学“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反映现实生活，使其更加充实，更加完善，让作者无所顾忌地抒发出自己内心的全部感情，开阔思路，陶冶情操，倾吐对人生的真实感受，从中更进一步地超越自我，解脱禁锢”之时，当她进而认识到文学可以“揭示各种社会弊端，弘扬民族精神，开拓人们的视野，启迪人们的智慧，丰富人们的经验，帮助人们正确认识与理解社会生活”（引自张桂茹的短文《文学与人生》）之时，她的思想境界也随之升华，崇高的志向和美好的追求坚定了她克服困难的信心和承受困难的韧性。

张白塔村的人趁改革大潮而涨起来的“万元户”很不少，甚至有百万富豪。但张桂茹不属于这样的人家。所以父母没力气养活她练习爬格子，她需靠出卖力气受雇于有钱的东家才能获得一碗饭吃。在为文学摸索攀登的这几年间，她当过每日苦干十三个小时的水磨石厂临时工，当过蹬一天机子下来两条腿都迈不动步的鞋厂临时工，在链条厂干过晒图、打夜班的差事，还为休产假的女教师代过课……在这种“流浪汉”式的奔波中，饱尝了人世间的甜酸苦辣。但她始终不曾气馁，没有悲观和失望。因为她的精神是富有的，思想是自由的，人生的奋斗目标是明确而坚定的，尤其她的进步和成绩也随着她坚定不移的脚步而不断加速和上升。她被吸收为廊坊作家协会会员。她的第一本沉甸甸的抒情诗集即将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这本出自农家女子之手的诗集，定会在三河史志上占一席之地，因为她是三河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诗人。

近半年，几次去看望张桂茹都因她行踪不定而扑空。那天她到泥土巢看我，不巧赶上我旧病复发进了医院。听说她将要出门远行，就让人把她请到病房里，我一边打着吊针输液，一边跟她交谈起创作问题。

半年不见，张桂茹显得更加朝气蓬勃，尤其对创作前途越发充满信心。她告诉我，那天打一夜麦子，没有休息就赶到廊坊文联参加长篇小说选题会议，在会上她报了个题目。张桂茹近两年又“自发”地操纵起一件新武器：写小说。已经发表的几篇反映不错。尽管不如她的诗写得熟练和潇洒，却都带着从现实生活来的鲜亮、厚实和凝重，很可爱。不过，对她是否具备了驾驭长篇巨制的力气，我有点画问号。

张桂茹仿佛猜到我的疑问，就说：“我想试一试、闯一闯，摸索摸索经验。已经写出五万多字，自己觉得还行。”

她不是空想，是有计划有准备地迈动自己的脚步，而且已然付诸实践。我由此相信她能够成功。因为她就是靠自己的志气、才能和苦拼精神成长起来的。三河文坛上的这朵小花定会越开越鲜艳，定会不断地给那些因她的出现而高兴的人们奉献出更多精美的作品。

                         一九九五年七月九日于泥土巢

发表在苍生文学》1995年第4期。收入《泥土巢写作散论》。编入花山文艺出版社2000年6月《浩然文艺绿化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