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姑娘和铁匠》

（2）

     见此光景，大凤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举起她的坏锄头，连忙说：“同志，快给我修理修理这个吧。哎呀，真救急啦！”

    那个壮实的小伙子接过大凤的锄头，还朝她微笑着点点头，说了声：“您住在这个村子？”就忙转身拿过一把小锤，当当两声，敲下了锄杠，然后，把锄板、锄钩子一同投到那燃起熊熊烈火的炉子里。

    大凤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小伙子忙来忙去，又偷偷地朝小伙子的脸上瞟了一眼。那宽阔的肩膀，粗壮的胳膊，黑红的脸膛，浓重的眉毛，和刚才他那微微的笑容，大凤越看他，越觉得面熟。品味起刚才小伙子说的那句话，她相信两个人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面。本来，大凤可以大大方方地把他盘问一遍，今天不知怎么了，围着这么多人，实在不好开口。偏巧，这当儿爸爸用衣襟兜着一兜儿东西挤进来，她更不能冒失地发问了。

    大凤爸爸挤进人群之后，就满面春风地跟几个铁匠打招呼：“工人同志们辛苦了，辛苦了。”

    那个壮实的小伙子正用一把大钳子，从火里夹出烧红的锄板，略微抬起头，手不停活地回答说：“老大伯辛苦。今年麦子丰收呵？”

    大凤爸爸说：“对，咱们大家都有白面馒头吃啦。”他又说：“眼下正是好形势，你们正可着我们心眼来的。大忙的节气，有个零碎活儿，再不用瞎跑路耽误工夫了，我们得举双手欢迎你们。喂，同志，你们厂里如今不忙吗？”

    那个老铁匠说：“老哥哥说哪的话，眼下还有不忙的！可是为了支援你们，再忙也得让你们方便哪！”

    大凤爸爸哈哈大笑：“说的对，工农联盟，一点不假。你们这样不辞辛苦，我们更得拿出劲头，一定干它个亩产千斤！”他一弯腰，哗啦一声，把兜着的一堆破铁倒在地下，“同志，给我打两把镰刀，图省几个钱，不用你们的铁，用这破烂凑两把。年轻人都说我小气，那是没见识的话。我把这些没用处的东西拾起来，集中到一堆，如今有了大用吧？”他说着，得意地朝围着的众人看一眼，忽见女儿直愣愣地站在那边，就说：“还在这儿看着干什么？快去烧壶水来，把柜里那包好茶叶——就是前年你哥哥给我买来那包，放上点儿。”

    大凤被那象节日焰火般的跳跃的火花，被那象剧院奏乐般的叮叮当当的响声吸引得出了神。直到爸爸说了好几声，才把她从沉醉中惊醒。她急忙挤出人群跑到家里，手忙脚乱地烧了一壶水。妈妈问了她好几句话，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就急忙折回铁匠炉这边来。她放下水壶，晾上三碗散发着浓香的茶水，一转身，见锄头已经修理好了；她伸手拿过来，左看右看，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她十分满意，十分感激。在她说来，这是一件那么难以解决的大困难，可是在工人手里那么一小会儿，就解决了！今天一个下午，剩下的那一半谷子地，肯定会锄完。她想起谷子地，抬头看看太阳已经偏西，该下地了，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这儿。

    小英子和石芳嫂吃罢饭，老早就来到了谷子地。两个人刚刚锄了一节儿，就见大凤朝她们跑来。

    大凤一边跑着，晃着她的锄头说：“修理好啦！”到了眼前，她抡开锄头撒欢地锄，好象故意对别人显示她有了一件了不起的宝贝一样，还用一种不平常的声调说：“真没想到，工人也下乡来了，那几个工人手艺可高啦！小风匣呼啦啦，小铁锤叮当当，一转眼珠，嘿，修好啦！”

    说也怪，大凤这把锄头那么一收拾，变得又轻又巧，使起来一阵风。往日，她们三个，闹笑话一开了头，一边做活，嘴也不能闲着。今天，大凤不愿意胡扯下去，她的心里乱腾腾的。铁锤声、风匣声在她耳边不停地响着；那个宽肩膀、红脸膛的小伙子，一劲在她的脑子里晃悠。好面熟哇，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呢……现在一准走了，说不定不会再到红枣村来了，是不是吃午饭了呢？爸爸那个人哪，他准舍不得把人家叫家里去吃顿饭，……唉，瞎操心，想这干啥！……

    就在这时候，从对面南道沟传来“啪”的一声响。小英子愣了一下：“有人放爆竹！”石芳嫂说：“哪里有人跑这儿放爆竹，准是放羊的抽鞭子。”

    大凤没心绪跟她们抬杠，还是一股劲往前锄，锄到南地头，把两个人远远地丢在后边。她直起腰，擦着汗水，无意中朝道沟底下看了一眼，心里猛的一跳：一辆小推车停在道沟里，正是铁匠工人的小推车。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一个人钻在车底下在搞什么。从肩膀、胳膊、黄背心，大凤一眼就认出，正是那个面熟的、壮实的小伙子。她站在坎上，故意用劲地咳嗽一声。

    小伙子从车子底下钻出头来，看见了大凤，立刻站起来，苦笑了一下，无可奈何地说：“真糟，天气太热，车子到这，里胎放了炮！”

    大凤听了心一沉，丢下锄头跳下坎子，焦心地说：“这还怎么走哇，往北去都是上坡，带子鼓鼓的都不易推上去。干脆你们住下吧，我们社里有地方。”

    小伙子说：“住下可不行，我们今天还要走两个村，明天还得转过来。说不定哪个村早有坏了的农具等着我们去修理，晚去一天，就要耽误人家一点活计。带子补不好，背着炉子，我们也得走！”

    大凤称赞地点点头，想起上午自己的锄头坏了的时候，不是焦心的不得了吗？他应当走，快去帮助那些需要他的人解决困难，随口问：“这可怎么办呢？”

    小伙子说：“我们那两个伙伴到村里借胶水和皮子去了。借来，补上就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