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姑娘和铁匠》

（1）

     麦子黄了梢，红枣村的社员正紧张地锄二遍地。大凤小组三个人，包下西山坡的九亩谷子。她们在队会上提出，保质保量，一天锄完。早上，鸡没叫，钟没响，繁星还在蓝天上眨巴眼睛，她们就来到地里。正在她们越锄越起劲的当儿，出了件意外的事故。这一来，就象热火炭里泼了一瓢凉水。

    大凤是小组长，在社里干活儿处处都抢先，锄地更是她的拿手好戏。一开锄她就赶到两个伙伴的头边，只听脚下沙沙响，一溜烟似地往前跑。她锄着锄着，猛的当啷一声响，锄头碰在石块上，锄板和锄杠分了家。她的头嗡的一下，慌忙蹲下身子，拾起锄板和锄钩子，对呀对呀，大汗珠子从她那红苹果似的脸上迸出来，滴在地上，滴在锄板上。

    两个伙伴赶到跟前，都觉得这意外的事故很别扭。爱怨人的小英子把嘴一噘说：“谁让你不小心点，这回任务可怎么完成啊？瞧着那群愣头青们说风凉话吧！”年纪大一点的石芳嫂心里虽急，却能沉住气，就劝小英子：“你别说了呵，谁愿意它坏呢？锄坏了组长就够焦心的了，你还给她泼油！”她还对大凤说：“别对啦，这不是剪断了的布可以缝上，撕碎了的纸可以贴上，这是铁打的，一定得找铁匠去修理。”

    大凤索性站起身，心里折腾着：修理锄头要到邦均铁工厂，来回三十里路不说，放在那儿起码得三天才能拿回来，这三天要耽误多少活？大忙的天，少一个人就会荒几亩地呀！除了这样做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只好对两个伙伴说：“还不到收工的时候，你们俩先忙着锄吧，锄一点是一点，我立刻回家想个办法。”她说着，一手提着锄板，一手拿着锄杠，走出谷子地。

    两个伙伴没有再说什么，就加油锄起地来。

    大凤往村里走着，心里就打好主意：饭也不吃了，晌也不歇了，想个快办法把锄头送到镇上去；到那儿，就是说上几车好话，也得求工人同志赶着给她修理好。她到家了，屋子都没进去，就溜进作仓库使的西厢房。她把爸爸那辆新买来的自行车，轻手轻脚地搬到院子里，推了几下推不动，这才发现车子上边加着锁，越发增添了她内心的烦躁，无奈何走进上房屋。

    “妈，快把车钥匙给我使使。”

    妈妈正往盆子里淘饭，见女儿那慌慌张张的样儿，直起身来说：“你个猴丫头，把我给吓一跳。做活回来不快些吃饭，要车钥匙干什么，你会骑吗？”

    大凤唯恐赶上爸爸回来事情难办，就连忙把坏了锄头、立刻要到镇上修理的事说了一遍，又说：“妈，我学的差不多了，不信您看我骑骑试试。”

    妈妈说：“我可不敢给你钥匙，不知道这车是你爸爸的宝贝！你忘了，刚买来那天，西院你三哥按按铃儿，你爸爸就跟人家吵了一通，谁还敢摸他的东西！”

    大凤着急地央求说：“好妈妈，快给我吧。咱们娘俩谁也不说，我偷偷地骑走，回来，再偷偷给他放到原地方，他不知道也就是了。”

    母女俩正在纠缠不休，忽然院子里传来暴雷一般的喊声：“这是谁干的？这是谁干的？呵，毒毒的日头，把它放在外边，安心让车胎晒放炮哇！”

    母女俩同时扭头一看，正是大凤爸爸回来了。只见他把锄头往地上一放，扯下腰带上掖着的毛巾，弯着腰，一下一下地掸着车子上的尘土。他的动作那么轻，仿佛怕碰破了车子。

    见此光景，大凤的心里早凉了。在她看来，爸爸是个小气人。他过一辈子穷光景，在梦里都想有辆自行车，可惜一直没有摸到手里。入了社，日子宽绰了，他省吃俭用，日省月攒，把酒壶锁在柜里，把纸烟改成大烟袋锅子，才凑够了钱，买上这辆飞鸽牌自行车。车子到他手，简直成了负担，刮风不骑，下雪不骑，天气热一点都不骑。不论多忙多累，他回家来总要把车子从头到尾擦一遍。一句话，这车子是他的心尖儿，跟他对付，白费唇舌，白误时间，他是不会让别人动一动的。大凤想到这里，就气呼呼地拿起锄板、锄杠，急急往外走去。爸爸回转身，问她一句什么话，她也没听清。

    太阳跑到正中午，忙碌半天的农民，带着劳动后的愉快，回家吃饭了。街西口，好多人围在那儿，又是说又是笑。往日，大凤是不会放过一切看热闹的机会的。今天心里太急呀，出了门口，只往那边看一眼，脚步没停就往东走。她刚走出几步，就听背后有人喊她。

    “大凤，大晌午，急急忙忙地干什么去呀？”

    大凤扭头一看，见喊她的原来是小英子爸爸，就说：“别提啦，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您看，锄半截就坏了锄，还得跑邦均去修理。修理锄头，人也得大歇工。”

    小英子爸爸听罢，笑嘻嘻地说：“大侄女，这回你可赶巧喽，省下你那三十里路，工人把工厂搬到咱们门口来了，快去修理吧！我还要去找别人。”

    大凤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欢喜，转身往西走来。这边，象看变戏法似的，孩子、大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大凤好不容易才挤了进来。只见人群中间，停放着一辆怪模怪样的小推车。这车子是木架子下边安装一只自行车轱辘。车上边，小风匣、小火炉、碎铁、煤焦子，一概俱全。车子前边，还插着一面小红旗，金黄小字写的是：“邦均镇铁工厂流动修配小组”。车子旁边，忙碌着三个人：一老一少正生火、搬家什；一个年轻的、壮实的小伙子，穿着青布裤，黄背心，腰间束着半截围裙，正跟围着的人群讲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