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高升一级》

（3）

 三

    队长一走，田宝超也站起身，随后走出来。

    嫂嫂跟到门口，不知是为调和，还是为丈夫辩护，她说：“你哥哥打从当了队长，整天在外边忙，心劲可高哩！他说，等到明年收下麦子，生产队就要大变样。放三天假，他一会儿都没歇。你看，为操持明天浇麦子，他还没吃饭哪！”

    田宝超一边朝外走，一边笑着说：“嫂，你是怕我们哥俩闹意见吗？你的心眼真不少哇！”

    嫂嫂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知道你的度量大，我是嫌他说话不好听。”

    田宝超准备到队部去，让哥哥召集队委碰下头，建议他们把浇麦计划修改一遍。他慢慢地走着，心里不停地寻思着。

    初冬的风，飕飕地吹过来，卷起路边的落叶和浮土，街上有一群孩子又跑又闹。他忽然收住脚步，暗自想：回到村只是听到一点反映，就这样去指点人家干部修改计划，这实在不够；何况作为一个党总支书记，自己的任务远远不是完成浇麦子。于是，他又折回来，就近走到老军属田宗宝家。

    田宗宝老头正在喂猪，见他进来，连忙打招呼：“老二，快屋里坐吧。我听说你又回咱们大队了，那可太好啦。”

    田宝超走到猪圈旁，一面看他喂猪，一面谈了些家常，就转到正题上。他问：“今天中午会您参加了吗？您看麦子普遍浇水合适不？有人提意见说，今年不能普遍浇水。”

    田宗宝停住手，偏着头想了想说；“对，对，今年土茬湿——这我倒没想起来。有的地要浇水，有的地不大急需浇水。”

    “您说为啥不需要浇呢？”

    “有的地势洼，又都是顶着雨种的，还嫌湿哩！”

    于是，他们就以浇麦子为题谈了好久，田宝超这才告辞出来，又拐到另一个方向。他远远看见一个壮年人正在井台上打水，就走过去，抓住辘轳把，说：“来，我替你打一桶。”

    “老二，你啥时回来的？回家看看吗？”

    “不，跟你们一块浇麦子来了。”

    壮年搓着手说：“上午我去走亲，晌午的会没参加，听说不分高下要给麦子一揽子浇水，我看这不合适。特别是南洼那百十亩地，倘若再加水，麦根子要烂了。……”

    田宝超在井台上站了很久，等了五六个挑水的人，对每个人都进行了简短的谈话；他把众人的话一句句记在心上，一句一句想过。这些象是油，添在心上的灯里，他心里越来越明亮了。

    他大步跨下井台，朝着队部走；走了一节，又一次停住想，凭自己耳朵听到的一些反映，就作为依据去说服一个生产队长改变工作计划吗？实际情况到底是怎么样呢？这样去说，哥哥自然能够接受下来，因为自己是领导，哥哥一向尊重自己；可是，勉强地让人家接受，这对哥哥有什么帮助呢？假若自己听到的情况不是很可靠，后果可就更糟了。

    他越过队部的门口，走向村外。

    田野脱去五光十彩的盛装，显得空旷又朴素。小麦苗铺满了垄沟，自由自在地生长，酝酿着丰收。微微有些尖削的冷风，刺着行人的面孔。

    田宝超呼吸着野外新鲜的空气，望着无边际的麦地，从这幼嫩的小苗里，他仿佛看到来年金色的收获。他踏着松软的垄背走着，走几步蹲下身，用手指挖开垄沟的土。在一层表土下边，湿呼呼的，散发出一股泥香。这地段的确要浇水。他从村北转向村东，又转向村南。村南紧靠小丹河，是块低洼地。当他走进地里时，垄背很湿，一步留下一个脚印，蹲下身一挖，粘得沾手……

田宝超直起身来，轻松地舒了一口气。眼下他的心里明亮、实在，怎么跟哥哥提建议，怎么样帮助哥哥改变计划，再搞出一些符合实际的措施，用不着象刚才那样犯思索了。他搓着两只因挖土挖得很疼痛的手指，快步回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