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

《碧草岩上吹来的风》

（13）

 牛新田笑笑：“你呀，我看你没有那根硬骨头。不过你还有点要脸的心思，这证明还有救。是呀，你才多大年纪，往后别再干骗人、坑人的勾当，肯定有你的好日子过。一条大汉子，你就值这五百块？别给我丢人了。你这么摔死窝囊不？人家夸你是英雄呀？屁，你是一摊一钱不值的狗屎堆。谁提起来谁得骂你不是人。要我说呀，你不如把你不该要的东西来个物归原主。这样，保住了性命，往后活着踏实；要是接受了教训，学好，还能挣钱，还能享福，不比这么死了有意思？你就让你爹妈白把你养活这么大？”

高飞听到这儿，“呜呜”地痛哭起来，像个窝囊的老娘儿们，也像个可怜的吃奶的孩子。

牛新田故意不理他，给点时间，让他拿拿主意：最好你选一个让牛新田心里能够平平整整、不系疙瘩、不再一回想起这件事儿就心里别扭的主意。

高飞抹着泪水提出条件：“那，那，你退回去，退到石砬子那边去。……”

牛新田胸脯一挺，凛凛然地宣布：“告诉你，我可不是个好惹的，谁想随便捏可办不到。今儿个你不把钱交出来，我绝不退让！”

脸色苍白，又挂上泪珠子的高飞犹豫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心。他费力地抬起颤抖的手，从那花格子港衫上盘子大的兜里，掏出装着钱的钱包，拖着哭腔哀告：“我求你啦，你别到我跟前来接；你一过来，我就往山涧下边跳。你让我表姐来接，我放心……”

杨春苗早已溜下挡路的岩石，正往这边绕着弯子转过来。当她远远地看到高飞手里举着的钱包，那红色的、尼龙丝编的钱包的时候，仿佛一道闪电在眼前和脑海里闪过，瞬时间她把一切都弄明白了。于是她毅然决然地收住脚步，痛苦万端地喊道：“高飞，高飞，你原来是这么一个不可救药的坏东西呀！不赶快把钱包送过来，你还想干啥？”

“不，不，表姐呀，你得保护我呀！我要人财两空、身败名裂，没法儿活在世上。你得给我留一样……”

杨春苗不容他把话说完，就一步跨到牛新田的近前：“你去，把钱包夺回来！”

牛新田摇摇头，说：“不行，不行。夺过来容易，他要是急了眼，往下一滚，准得活活地摔死。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手哩！”

杨春苗狠狠地说：“摔死他活该，钱咱们不要了！”

牛新田说：“钱是小事，从旁边山沟多走点路，也能绕到涧底捡回来。可是一条性命事大呀！”

“这样的败类，用不着可怜他！”

“不能，可不能。见死还得救，何况他还活着，好像还是个想要脸的人呢。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活活地掉下去摔死，我可受不了。他愿意死，就到别处，离开我远远地再死。”

“唉，你的心，比我们女的还软吗？”

“是这样，人心都是肉长的……”牛新田这样回答杨春苗，吁口气，又冲着不远处的那个木雕泥塑般的高飞，以类似商讨的语气说，“这样办吧，我不走过去，你把钱包扔过来，行不行呀？”

“行，行！”高飞两只暗淡的眼睛有了光，“可是，你得下保证，拿到钱包不再逮我……”

“废话！”牛新田吼道，“快点把钱包扔过来！”

高飞不再迟疑，抓着钱包，举起胳膊，朝碧草岩梁头的方向，朝着怒视而又期待着他的牛新田，用足劲儿一扔。可能他觉得扔得越远些，他就越安全。

没等那红色尼龙丝编的钱包沉重地落在长着青草、铺着石子儿的地上，杨春苗就朝高飞发狂般地冲过去：“坏蛋，我看你往哪儿跑！”

牛新田似乎有点准备，立刻敏捷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冲着高飞喊：“笨蛋，你还不快走，还等着啥呀。”

吓傻了的高飞，如梦惊醒似的抬起腿，离开绝壁之巅，一步一步，提心吊胆地绕过牛新田和杨春苗的身边，随后撒开腿。他不是跑，而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碧草岩的梁头，在瞪眼坡那一边岩石和野草中消失。

到了这个时候，牛新田才松开攥着杨春苗的手。

杨春苗愤怒地质问他：“你这个松包，为什么不在现场抓住他？”

牛新田避开了那双怒视的目光，心平气和地回答说：“你不能这么说，我一点都不松。他已经投降了，为啥还要不依不饶地赶尽杀绝呢？我觉着，对人宽厚点儿，总比不容人，非往绝路上逼人好。”

“那小子坏透了，我今儿个认清了他，狗改不了吃屎！你放了他，他以后还会干坏事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