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碧草岩上吹来的风》(3)
(2019-09-27 09:4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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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草岩上吹来的风》
(3)
碧草岩不是燕山山脉的主峰,都认为它是这一带群峰众岭的最高的一道山梁。居住在附近沟里谷里的人们自豪地、夸张地说它:白天站在顶上能够采云朵,黑夜立在梁头能够摘星星;南来的鸿雁,北归的天鹅都得绕着走,不能直着飞过去,不然就会撞着翅膀。
爬越碧草岩,这可是牛新田走熟了的路。那些年,帮弟弟们创家业,他一个平民百姓,有啥高招儿可使?有啥门路可走?只能笨人下笨功夫,苦人出苦力气:爬野山,割野草;把草晒干了垛起来,等到冰封地冻的季节,再带着仨弟弟用各自的肩膀头,一趟一趟地背干草,背到山前边川里或是丘陵小镇上当柴禾和牲畜的饲料卖掉,换回钱来一部分填补肚子,一部分攒着买木料,买水泥瓦,买油门窗的各种颜色的油漆。那时候,起五更,睡半夜,一天打来回;哪一趟不是他牛新田这个大哥哥走在前边,连哄带训斥地驱赶着一个个弟弟别落后,别丢在后边“喂狼羔子”?
如今,是真的老了呢,还是对山路不习惯了呢,或者步子跨越得太急了?反正,爬到了最要紧最要劲儿的最后一节儿——面前、脚下这道直直竖着的瞪眼坡,真够他爬的。万般无奈,最后他只好借助两只手帮着两条腿和两只脚,才翻上最后一块岩石。
爬过瞪眼坡,就算登上了碧草岩的绝顶梁头。这道断崖峭壁,是万里长城的一个缺口,是河北省跟北京和天津远郊区的三角分界线。它高高地矗立在遮天蔽日的群峦之中,只长野草,不见树木。茂密葱茏的野草,有千万种类,有千万形状,用它的那一统的碧绿覆盖了大小沟壑和坡坡坎坎。花朵极少,即便开放着的,也都隐藏在厚大的叶子下面悄悄地长骨朵、展瓣儿,只有小小的山蜂能够寻找到它们的门户。果实也难得发现,全都默默无声地自生自落,辛劳地培育着更加盛旺的后代根苗——于是,碧绿碧绿的颜色越发浓烈起来。最讨人喜欢的是这里的风——碧草岩上独有的和风,不软也不硬,不冷也不热,而且不急不慢地总在溜溜地吹拂。费力攀登而出了一身大汗的人,在梁头的平台上找块石头坐坐,喘口气,凉凉爽爽,舒舒服服,别提有多么自在啦!凡是在碧草岩歇过腿,喘过气,让小风吹吹,都会长精神,增劲头,更有信心地往前奔;没听说有任何一个人在这儿着过凉,害了伤风感冒。没有,肯定没有。碧草岩只会给不健康的人去病,不会给健康的人添病。老辈子的人就都这么说,现如今不少人有这样的体验。
牛新田一抬眼就瞧见平台上的草丛当中散放着好几块石头。那是过往的人从砬子附近搬过来坐坐丢下的。他立在原地侧着身子巡视一遍,找到一块比较高些,又光溜溜的要坐坐,免得破坏刚穿上还不到半天的蓝色混纺的新裤子。
他舒舒坦坦地坐下,松弛地透口气,把那件一直搭在肩头上的白的确良汗衫取下来,抖落着,想放到地下,又怕弄脏,当他低头看看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的时候,忽然瞧见眼下的草丛中间,有一个巴掌大、用红尼龙丝编的小包包。他顺手拾起来,觉得鼓囊囊沉甸甸的,拉开缝在口上的金属链儿,露出里面厚厚一沓子“大团结”和新印的那种五拾元一张的人民币。这突如其来的发现,使他蓦然一愣。
“哎呀,这是谁丢在这儿的钱呀!”他仿佛提防钱币飞跑似地急忙拉上红包包的金属链,心里边极度不安地、急速地猜测着:“一定是过路人在这儿歇着的时候丢下的。山里人可不像山外靠大城市、靠大道边的人,很难有这么多的钱。能有这么多钱的人,决没闲心、闲工夫钻到这野山里来。小包包里装着这么多钱,准是一点儿一点儿攒的,也许是借来的、凑上的。带着这么多的钱出门儿,是给病人治病,去买急需用的东西,还是去相亲过彩礼的呢?不论他要干啥,等到了家,发觉丢了钱,那得急成个啥样子?得心疼个啥样子?兴许会想不开寻短见,出了人命!”
想到这儿,他抽身站起,慌忙地转着身子向四周瞭望。
四周全是山峰,重重叠叠的山峰上全是石头,奇形怪状石头的前后左右,全是碧绿的野草。不要说找不到个人影子,就连一只鸟儿都不见飞过来。
“这可咋办呢?把钱包还照原样儿放回原来的地方。丢钱的人要是不到那块石头跟前去寻找呢?那不是让人家白着急,瞎跑路吗?”他这样焦急不安地思谋着,仔细地看看附近野草上踩过的痕迹,判断那个丢钱的人离开这儿并不太久,说不定下了南坡,或是下了北坡的半中途,就会觉察到丢失了东西,而后连忙不迭地往回返,就会到碧草岩梁头上歇过腿的地方来寻找……想到这儿,他最后拿定了主意:“对,就这么办,站在这儿原地不动地等着,等着那个丢了钱的主儿慌慌张张地跑回来找,当面亲手把钱包交给人家。这样,不光能够让人家早一点儿放下心,早一点儿高兴高兴,还特牢靠,特保险!”
他用手掌托着那红尼龙丝编织的钱包,回身又坐在刚才坐过的那块比较高、比较大、比较光溜的石头上,抬起那只抓着白的确良汗衫的手背,在脑门子上擦抹一下,不由得暗自一笑:看看,丢钱的不是你牛新田,你牛新田倒给急出一脑门子汗珠子,可见钱这玩艺儿真贵重,连心连肝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