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之《苍生》

第二十七段（3）

     张石没有领会田留根这句话的意思，以为他说的是刚才到医院做人工流产的事儿，附和说：“这得感谢田大妈。她老人家救了她。”

    ……

    一个星期以后，一个无云有风的凉爽的傍晚，田留根从地里回家，洗了洗脸，正想去挑水，张石的媳妇隔着墙头叫他。

    “大兄弟，过来一下。”那媳妇笑眯眯的，“马上来，别磨蹭。”

    田留根以为那边有啥活儿求他帮助做做，就放下扁担、水桶走过来。他一进门楼，首先瞧见了黄小云。

    黄小云坐在窗户前边、葫芦架下的小凳子上，正给小外甥缝围嘴儿。她比一个星期前胖了些，但脸色红润，头发黑亮，两只眼睛更加有精神。田留根走进院墙的门口，她先抬起头，冲着田留根微笑，用让人感到特别亲切的目光跟田留根打招呼。

    田留根见姑娘这样，倒有点儿拘谨，不知道说句什么话合适，也陪着笑。是一副傻笑。

    张石的媳妇搬来个小凳，放在黄小云身边，让田留根坐：“你们说话儿，我正烧着火。”

    田留根赶忙问：“嫂子你找我有事儿？”

    张石媳妇说：“没事儿就不该串个门呀！瞧你老实的样儿。坐吧，我妹妹要跟你聊聊天。”

    田留根一听这话，把小板凳从黄小云跟前往远处拉一点儿，好像挺小心地坐下来。

     “你不认识我了？”黄小云开口就是这么随便而不见外地问田留根一句。

    田留根赶忙回答：“认识，认识。那天，我妈陪你上医院回来，我到汽车站上接我妈……”

    黄小云说：“那时候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不能算认识。”

    田留根对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结结巴巴地说：“当时，石头哥给咱俩介绍了。就是我这个人嘴笨，不爱说话，没跟你唠喀。……”

    “光是那样接触，唠叨两车话，彼此也不能有真正的认识。”黄小云故弄玄虚似地低声说，“在我姐夫给咱们介绍之前，我们已经认识，而且是有真正了解的认识。……”

    田留根不好意思地道歉：“我这个人记性差，以前见过面，许是忘了。”

    黄小云笑笑，从身边的针线笸箩里抻出一块洗得干干净净、叠得平平整整的笼屉布，低声说：“昨儿个我跟我姐夫打听它和新房子的主人，才知道那个好心肠的人就是你。……”

    田留根一见笼屉布也明白了，觉得极有趣，立即变得熟识了似的，不再紧张拘束地说：“第二天早起我看你去了。可是你已经离开我那屋子。……”

    黄小云说：“实际上，你第一次在屋里发现我，随后走出去，我跟着就离开了。我不敢再呆在屋里，又不敢远走。因为天挺黑，远处打雷扯闪的，还要下雨。没办法，我就钻进房子旁边的庄稼地里蹲着。……”

    “哎呀，那地方又湿又凉，多遭罪！现成屋子你为啥不呆，偏找罪受呢？”

    “我怕你……”

    “怕我？我……”

    “怕你再返回来。……我在棒子地里蹲着，看见你果真又返回来了。嘻嘻，原来，你是来给我送吃的。你在窗户外边交待的话，我全听得清清楚楚的。……我就不再怕你了。我钻出庄稼地，我把你的烙饼拿到屋子里，一会就吃光了。随后我躺在土炕上，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等到天色大亮，我才走出屋，想赶路。在村口遇见个拾粪的老头一打听，嗐，原来这儿就是我来投奔的田家庄！”

    田留根听得目瞪口呆，忘形地咂着舌头，说：“看看，真糟糕！你要跟我说一声，告诉我，你是找石头哥的，我当时就连送手电，一块儿把你送到家，那得少受多少罪，少担多少惊怕呀！”

    “你没停一会儿，就走了嘛……”

    “黑更半夜的，我呆在那儿，怕你不方便，也怕你多心。”

    黄小云感叹地说：“你真是个厚道人。你妈也好，那么善良、那么热心肠。”

    田留根发觉黄小云两眼老盯着他看，就羞怯地把脸扭向屋门口，假装瞧烧火的张石媳妇，而两只手没处放似的揉起自己的褂子边儿。

    “哎，这褂子上的补丁是你自己缝的吧？”黄小云问一句，不等回答又说，“一看这针脚，就是男人做的活儿。快脱下来让我替你重新缝缝吧。”

    田留根连说不用，见黄小云仍旧微笑地伸着手等着接褂子，又引起他一阵慌乱，赶忙地解开褂子上的钮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