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队长做媒》
(8)
“就凭我们这几块料,能帮助他呀?”
“我也参加你们组,咱们大伙一块儿,行不行呀?”
王二明皱了皱眉头说:“帮助他是应该的,可是难办。任什么会他都不参加,民校也不上。硬把他拉去,他不是把脑袋扎在裤裆里不听,就是找个不亮的地方一靠,呼噜呼噜睡觉……”
王子江说:“帮助一个人,得对症下药,得看什么锁,再配什么钥匙。有的人要靠开会、学习帮助。对王自宝,应该从生活、从劳动上边下手哇!”
“劳动?你看看,我们都干了这么久活了,他老先生还没出宫。从早起,我找他三趟。再找,赶上他心不顺,捞着什么话就先噎你一顿。这人那才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呐!”
王子江被他说得笑了笑,站起身来说:“你们先干着,我去找他一趟试试。”
比起平时,王自宝要算起得最早。没吃饭,他已经走了五、六个门口。他好话说一堆,磨破了嘴皮子,还是没有借到一个小子儿。他心里边明白,这些人不是没有钱,燕子峪除了王自宝,谁的腰包不满着?他们是不愿意借,怕王自宝拐了他们的,真是可恼可气!唉,一文大钱憋倒英雄汉哪!得赶快操办,不然,事到临头了,两手空空,全盘计划都乱了套!
现在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胡乱地热了一点饭吃下去,准备动身到舅家和姐姐家走一趟。饭后一袋烟完毕,他正要换鞋动身,一只鞋还没提上,王子江走进屋里。
王子江站在门口外边,笑呵呵地说:“自宝,走哇,该下地干活了。”
王自宝慌忙地甩掉了新鞋,趿拉上旧鞋站起来,连声说:“就走,就走。他娘的,灶火不好烧,饭晚了。三哥,你忙去吧,我立刻就动身。”
王子江说:“咱们一块走吧,我的工作也是干活。又没人给我发工资,我不劳动,到秋后,你们分东西,让我睁眼看着呀?”
王自宝含含糊糊地笑着,就到门后边找出一把镐头,装模作样地在地上蹾了蹾。
他们两个扛着镐头来到地头上,小组里的人正刨得欢。王自宝本能地朝头上的太阳瞥了一眼,又低着头,寻找插手的地方。
十分意外,小组长王二明在那边亲热地招呼他了:“自宝,靠我西边这地方刨吧。照我那样子,刨深点儿。”
王自宝答应着,用眼角看了看众人,所有的人都用和善的目光瞧着他,对他的迟到,既没有嘲笑的脸色,也没有粗声的埋怨。不知怎么,这反而倒使得王自宝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感觉。
王子江把镐把靠在自己的腹上,卷着袖口,说:“自宝,来,咱俩挨着刨。”说罢,他运了运力气,刨起来了。
王自宝赶忙学着样子跟着干。他多想在干活之前,蹲在地头上抽袋烟呀!当他看到大队长王子江那么用劲地、又仿佛非常有趣地抡着镐头,他只好把这个念头打消。
刚刚解冻的土地,清新又松软,在镐头下翻起闪光的土浪。成群的大雁,从头顶上飞过,留下庄稼人最喜欢听的那种吱呀、吱呀的声音。那声音勤快人听了欢喜,懒惰人听了腻烦,象是催眠曲。
王自宝咬着牙,奋力地抡着镐头。他大口喘气,成串的汗珠子从他的脸上流下来。他浑身疼得难受,四肢象是要散,两只手象握着一根烧红了的火棍子。他多想坐下来,舒舒服服地喘口气,最好是往软土地上一仰,伸伸腿。“歇歇吧!”每天干活都挂在嘴边上的这句话,几次都冲到他的舌头尖上,他又使劲地把它咽下去。已经刨到前边的大队长王子江,早就脱掉了小棉袄,那个补了补丁的粗布褂子,背后都给汗水浸透了,紧紧地贴在他那宽阔的后背上。他一定是更累,更难受,也一定是在咬牙忍着。人家是干部,全村五个生产队、一千来口子人,都听他指挥,可是他还象个社员似地干活出力。从打土地改革起,救灾呀,镇反呀,搞互助组呀,办农业社呀;这个那个,不停气地在风里雨里忙,自己的事儿,一丁点儿也不顾。他还分心帮王自宝的忙。王自宝可不能让人家寒心了。人家图个啥呢?还不是为王自宝好。王自宝想:可不能往人家脸上抹黑,那就太不讲义气了……
王自宝又一次直了直腰,打个哈欠,咬了咬牙,刨着,刨着。等到王子江回过头接他刨,刨到跟前,说了声“歇歇吧”,他的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就坐在了地上。
吃过午饭,王自宝却是第一个来到地里。组长王二明刚要表扬他,他倒先开口了,吞吞吐吐地说出想请半天假,有紧事儿要到舅舅家去一趟。
组长王二明,心里不满,脸上忍着没有表现出来,说道:“明天就是放假的日子,有啥事办不了呢?”
王自宝红着脸,用手拍着胸脯子说:“组长,凭良心说,我不是逃避干活儿,实在有点儿紧事情,真是的……”
王子江在一边帮他说话了:“自宝要是真有紧事儿,就让他去一趟吧。”
王自宝见王二明一点头,真是谢天谢地,没回村就直奔大道。他浑身的疲劳,就象风吹烟雾似的飘散了。
他先来到舅舅家,在门口转了两个圈儿,歪着脖子朝里边看看动静,这才把脸一抹,走进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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