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队长做媒》

（7）

     他们谈了半个上午，王子江没说一句大道理。可是句句话儿，在王自宝感觉中都是有分量的，象甘雨落在松土上，洒在他的心里边。而王子江呢，就象一个苦心挖井的人，挖去一节硬土，掏通一节流沙，打通一节石板；现在，他虽然还没有挖到泉眼上，使它喷出浪花，却看到了水的筋脉。他对面前的这个人知道得更清楚了，他要使用什么办法更明确了，他的必胜的信心更坚定了。他心里边多么高兴呵！

    队长走后，小组长、胖子王二明招呼王自宝下地干活。王二明心里很奇怪：今个王自宝对人怎么这样和气，怎么这样痛快就答应出工呢？王自宝本来打好主意，那件美事儿不办个九成，决不对外人说，免得又有谁到李月珍那里说上几句坏话，给踢了。可是他没有王二明心眼多，也因为他肚子里藏不住话，没等到村口，全部事情底细都给王二明掏去了。他很激动地说：“人家子江三哥对咱的心真是摸透了；你们说我是粪土，人家子江三哥把我看成是块能雕出花的玉石。人家子江三哥的心地多宽、眼珠子多亮！你们瞧着吧！”他又洋洋得意地说：“子江三哥才是办事的人，你们不行呵！我真傻，哪知道人家李月珍那边等了咱一年呢！”

    王自宝要讨媳妇的消息，也就这样在燕子峪传开了。

    夜晚，王自宝躺在炕上，心里美滋滋的，怎么也不想睡。他觉着这个黑洞洞、冷清清的屋子变了，变得豁豁亮亮，满满当当。他想，过不久，躺在炕上的就是三口人了。再出门，或是干活去回来，现成的饭就摆在桌子上了；有人疼、有人热，也有人跟自己说个贴己话了。那个人可真不错，长得满漂亮，在燕子峪的女人里边也得站头排。她一定很会过日子，性儿也挺好，两个人到一块儿准吵不了嘴。那天要知道她就是李月珍，该多说上几句话儿，应当把那筐子菜给她送到家里去；起码要问问人家生活上有没有困难，缺什么东西，少不少钱花。带个小闺女来也不错，光棍堂冷不防多了两口人，有个孩子出来进去的，倒也显得热闹。自己一定要对孩子好些，对孩子好，就等于对李月珍亲。当后爹是不容易的，反正以心比心嘛！子江三哥办事可是一口唾沫一个丁儿。他说办，准能办成。只是他太忙，要是一时扔下，给放凉了，夜长梦多，谁保险再不会出岔子了呢？对喽，起码得让三哥给通个气，跟她在邦均见个面。这回甭想扑空了。她要是不来，就找她南村去，不见着不罢休。这回再不能象上次那么傻了。好好跟她谈谈，告诉她，嫁给王自宝，是受不了委屈的，王自宝肩头还硬，在燕子峪，没有过日子发愁的人家。王自宝不是个吝啬鬼，只要挣来，你们就由着性地吃，由着性的花。自己不吃不穿，也得让你们娘俩合适。对，一定让三哥给约定个见面时间，就把地点定在邦均南头合作饭店里。一定多叫上几个好菜，摆上一桌子；她准不会喝酒，不喝白酒，要几两色酒，高兴的事儿嘛，总要喝几盅。吃完饭，再领她到百货商店转转，给孩子、大人都扯上一件花衣服，不怕钱多，成色好、看着随心，就来它。就这么办，决不能在人家面前，显得抠抠搜搜、小小器器的……可是钱呢？手里的钱都花光了。折卖点什么，有什么呢？就是有也不能，三哥知道了会坏事儿。打担柴禾卖吧，如今春草返青，不好打。再说，一担柴禾能卖几个钱？找会计支点去吧，不准行，那边早超支了，那个硬心肠的会计，专会对付王自宝，怎么会开这个恩呢？钱，钱，钱……

    王自宝在饭馆里酒菜的香味中，在百货商店布匹花红的闪耀中，在人民币数点的响声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四

    清晨，春天温和的风，带着土地潮湿味儿，带着麦苗返青的气息，缓缓地吹过来。红日从起伏的山峦那边冉冉升起，使得旷野、丛林、山庄，都沐浴在它那殷红殷红的光芒里。公鸡们比赛般的啼鸣，出栏的牛羊哞哞地叫唤，下地干活的人们互相招呼、说笑。这种那种声音组成的音波，远远地从村庄里飘起，在山川里震荡。紧接着，是一群一群的人们，负荷着各种工具，从一个路口走出来，在平坦的田野里，热热闹闹地劳动了。

    王子江是全村起来最早的一个。从早饭以前，他就赶到王自宝的舅舅家；回来，他又绕个小弯，到王自宝的姐姐家。现在，正是人们干了一阵活歇息的时候，他带着满脸的汗水回来，坐在自己队里的地头上，跟几个刨地边的小伙子热热闹闹地谈笑着。

    他们所谈的是有关帮助王自宝的事情。谈得很有趣儿，不时爆发起山里人特有的那种粗犷的大笑。

    王子江忽然打个手势，止住了人们的嘻笑，转脸向一个矮个儿、精瘦的小伙子说：“贵安，那一次耍笑王自宝，就是喝了人家的酒，把人家领到养猪场挑媳妇的事儿，有你参加吧？”

    刚止住的笑声又响起来了。王贵安红着脸说：“是我带着搞的，那是闹着玩呀！”

    王子江说：“这么闹着玩可不对劲儿！你们想一想，那件事是王自宝的伤口,你们不帮忙上药，还跑去给人家揭嘎渣、撒盐面，人家心里能不痛吗？你们这叫骑驴的不知道赶脚的苦哇！事情反过来，落在你们哪一个身上，你们也被别人这么耍一通，心里能好受吗？”

    王贵安憨厚地点点头：“那倒是。”

    王子江又把脸转向王二明，笑着说：“你是小组长，王自宝又在你们这个组里，这回你得将功折罪，带着大伙，帮助王自宝进步，听见没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