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

《笑话》

（15）

    “哎呀，催人家领导恐怕不合适吧？我看还是等一等再说为好。”

    史先进不情愿地放下电话，看看院子里忙完活计而一堆一伙聊天的、抽烟的人，心里想：“应该举行个欢迎仪式，才显着隆重、热情。”于是他朝人群喊：“到小学校挑些学生，挑那些长得顺溜的，让他们回家换上新衣服，把手脸洗得干净点儿，排好队，由老师领着来。还有，到新结婚人家，借两束塑料花，让挑头的学生举着，贵宾一来就献上去。要交待清楚献给谁，别逮住人就给。”

    不一会儿，小学校的两位女老师把一群吵吵闹闹的学生带进院子，乱糟一些，倒也增加了热闹气氛。

    看看太阳临近晌午，该来的人还没到，史先进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到屋里摇电话。在总机答话前的片刻之中，他机灵地改变了主意：党委书记是个老农民意识相当严重的人，自己是官，倒特怕官，让他催问县委领导，他准得推脱，那会耽误事儿的。话筒里传来总机的声音，史先进就改变了主意，赶紧说：“我有件重要的急事儿请给接县委办公室主任的电话。”

    听到那边响了很久的铃声，才有人答话：“哪里？”

    他赶忙回答：“您是主任吗？”

    “主任病了。”

    他说：“昨儿个晚上还给我打电话，他……”

    “你是谁？”

    史先进说：“我是燕山乡青石村的，向他谈一件工作。”

    “等等，我看他睡醒了没有？”

    史先进很奇怪：怎么都晌午了，还没起床呀？

    过了好久，话筒里响起一个混浊的、有气无力的声音：“你有什么事儿呀？”

    他回答：“我是青石村的支部书记……”

    “有事儿跟你们乡党委请示。”

    “不，不，我就跟您汇报，是您昨儿个晚上给我们布置的任务。我们圆满完成了，我们……”

    “我给你们布置什么任务了？”

    他说：“就是找那位英雄村长。我们找到了，是送县委来，还是……”

    “送县委来干什么？”

    他说：“不是说南方来的省长级领导，要见见他的老战友嘛？”

    “噢，是为那个事儿呀？算了。昨儿晚上，客人吃过饭就已经去北京了。”

    他急赤白脸地喊叫起来：“啊，走了？怎么走了呢？”

    “这我哪知道？”

    他缓和一下口气问：“他们多会儿回来呀？”

    “外地人来这儿参观参观就得了，还回来干啥？”

    他又提高了嗓门儿：“不是说要跟我们村那位英雄村长会会面吗？”

    “唉，你们这些人哪，真是没事干呆着难受。那不过是酒席上，喝高兴时候说句闲话，至于这么认真？岂有此理！”

    史先进听到咔哒一声响，那边把电话放下了。他木呆呆地站了许久，一向机灵的脑瓜，却怎么用力转弯子也转不过来。

    有人从门口探进头打听消息：“贵宾多会儿到呀？”

    史先进没好气地打个轰赶的手式：“改期了，过些日子才来。你们解散回家吧！”

    担任党支部书记这几年，他说了无数随机应变的假话，然而今天 这句不符合事实的话倒是出于真心的。以他这种资历、品格和心态的人看来，尽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有利害二字，但对有救命之恩的人是不会忘记的，起码还得讲点儿哥儿们义气。因此他坚信这不是闹了一场笑话，省长级的大干部迟早得到青石村来看看黑三老头夫妻俩。而作为支部书记的他，不能鼠目寸光。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青石村的发展，必须耐心等待，放长线，钓大鱼。

                              一九八八年五月十八日草拟于三河县段甲岭

本书完

发表于《长城》1988年三期，收入《碧草岩上吹来的风》《浩然选集》（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