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动手》

（1）

你要是把生产队比作解放军连队的话，那么，骡、马、驴、牛就是机枪、大炮了。常言说得好：人强马儿壮，收成有保障。可惜，黄花峪二队的饲养工作很糟糕。

武器不得手，人们干着急呀！

牲口没喂好，当然要批评饲养员啦！且慢，二队的饲养员可批评不得。他那股子倔脾气，碰一碰，比碰炸弹还要厉害。不能批评，总可以劝劝吧？也不行。他的理由可多哪，你说一他有二挡着；不容你开口，先摆一堆困难堵你的嘴；“苦哇”，“难呀”，满肚子委屈，嘴里边就好像栽着一棵黄连树。

老支书从县委党校学习回来之后，就连着开了好几个会，专门商量改进饲养工作。先总结经验，后做规划，再订章程，别的生产队的饲养场都像五月后的麦子遇着了太阳，一晌一个颜色，一天一变样儿，唯独二队，断了轴的车，停了摆的钟，外甥打灯笼——照舅（旧）！

二队的队委们对这个饲养员督促、批评，使尽了办法不顶事儿，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那天晚上几个队委凑到队部，商量着这块病可怎么治，还特意从大队请来老支书参加指导。

两个分工管饲养工作的队委对饲养场的问题特别焦急，他俩这个一言，那个一语，给老饲养员摆了一大堆过错。

一个队委说：“老支书，要我看哪，咱们不能让他破车挡好道了，干脆换换人！”

老支书抽着烟，眨巴着眼，说：“先别往这上边打主意，你们多摆点具体事儿，看看老饲养员到底有什么毛病呀？”

另一个队委马上回答：“一点儿集体主义思想也没有，一水地打官差，对稀汤；一天三饱一个倒，对付大伙哪。”

“官不大，僚不小，老牛筋，母猪肉，就像个马蜂窝，虽说没有馒头大，一手能抓，谁也不能碰碰他。”

老支书依旧抽着烟，眨巴着眼，说：“这是病态，光看着身上发黄，光摸着脸上发烫不行，病根子到底儿在哪呢？”

“倚老卖老！”

老支书说：“是呀，从我们办初级社，他就是饲养员。”

“仗着有点经验，就摆架子！”

老支书说：“是呀，全黄花峪的人谁也没他经手的牲口多。”

“有点经验，全让落后思想给埋起来了。”

老支书说：“除了他自己思想跟不上趟，落后了，还有没有别的原因呢？”

“还有啥原因，就是越变越坏啦！”

老支书说：“我们不能让他越变越好吗？”

两个队委同时摇头：“没治了。”

老支书说：“有治。”

两个队委又同时问：“您有什么办法？”

老支书说：“我的办法，就是先检查检查咱们对他的领导方法对头不对头？”

…………

常言说：墙里说话，墙外有人听，干部们商量要撤老饲养员职务的事儿，不知怎么传到老饲养员的耳朵里去了。老头子一听，一跳三尺，把手里的家什一摔，就要找队委们去吵闹。他早不想当这个受气的饲养员了。工分挣的不多，管的事情不少，一天一个令，干又干不了，不干又挨撸，何必呢？他跑到门口，又停住了。老人脾气再暴，跟小伙子也不一样，经得多，见得广，遇着事情，总是想得多一点儿。他想：这帮子小青年虽说平时碍着老面子，不敢怎么样我，要是真把他们惹翻了，什么事儿也办得出来；我要是到那儿一闹腾，来个惹火烧身，当着众人下不来台，多糟糕！再说，……唉，说心里话吧，老饲养员也是真喜欢自己这个工作。从打初级社干到人民公社了，好多头牲口都是他从大牲口肚子里接出来的，又一把草、一口水把它们喂大的，能没感情吗？不用说别的，一夜听不见牲口叫，连觉也睡不着呀！唉，过去队长没提到大队去，老支书专管这个队的时候多好呀。今年春天，换了年轻的，一点也不体贴人，干事情谁还有兴头？他想来想去，只好咽下这口气；打一瓶烧酒，吱儿咂地喝了几盅子，就蹾葫芦摔瓢地干起活儿。

这天上午，一个队委到饲养场来了。

昨儿个晚上的干部会上，大伙儿热烈地讨论了改进二队饲养工作的问题，给这个年轻人鼓了劲儿。他一路走着一路想：为什么改进工作的计划订了好多日子，唯独这个队没有改进呢？兴许是干部的工作没有做到家，没有把改进工作计划方案跟老饲养员交代清楚；不摸底儿，工作起来当然没标准啦。对，趁这会儿休息，找到老饲养员，仔细地跟他说道说道，让他听个明明白白；对哪一条有意见，让他撒开了提，可以采纳的地方，回头开会再研究。他想着想着，信心很足。

未完待续